当时为了救下非昨,答应了柴墉要将运走的粮食再度送还,如今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柴墉也在等着他。
“给籍风公子上一杯好茶。”
柴墉背对着他坐在凉亭的石桌旁,正悠闲地喂着池中的鱼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即便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也斛从茶盘中拿出茶盏,手却伸到一旁拿起了酒壶。
闻居远早就听闻柴墉素来喜饮酒,有时会从子时整整饮上一夜,整个人都仿佛泡进了酒缸里,外界都传闻他是千杯斩,行事如此荒诞,也难怪先帝和圣上都对他放松了警惕。
“我不喜饮酒,七王不必费心。”
柴墉将手中的鱼食猛地一掷,引得池中鱼儿欢快地朝岸边游来,争抢了一番,复又恢复了平静。
柴墉也不看他,只是随意地抄起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大饮一杯,吐出的气息都带着酒气,“人既然救活了,籍风公子该告诉本王,那批粮食被你藏到哪儿了吧?”
“就在凉山渡口。”
柴墉听罢,倏然回头盯着他风平浪静的面孔好一会儿,才爆发出阵阵放肆的笑声,“不亏是你啊,竟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当时他派人去藏粮的地点就是凉山渡口,没想到在围堵麒麟卫的那一夜之后,他又专门派人去查看,果然发现粮食如闻居远所说不见了。
他派出去不少人寻了一圈,连粮食转移的半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找到,怎么也没料到根本就没换地方,竟还是在原处。
“难不成那地方另有玄机?”
“不错,七王所藏粮食的地方正是我为你选的,只要按下机关,那批粮食就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入另一层地窖之中。”
柴墉锐利地眼神扫过他,心中早已开始盘算究竟是哪个环节出现了内鬼,否则不可能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闻居远提前知晓,还能不动声色地引导他将粮食藏在早已设好的陷阱里。
眼下他分出心神,继续周旋道:“这可不像你,这般轻松就让本王得到那批粮食,本王可不信你会在此时投诚。”
“呵,投诚?七王说笑了,圣上乃是当今真龙天子,吾等皆受隆恩,何谈投诚?”闻居远嘴边挂着一抹讥讽的笑意,说着还不忘挑衅般直视柴墉的眼睛。
果不其然柴墉气得当场砸了酒壶,好好的琉璃盏也跟着糟了殃。
“要不是看在你尚是本王骨血的份上,你的脑袋早就该喂狗了!”
此处虽四面开阔,但只有他们三人,也斛乃是他心腹,不必避讳。
“闻家将你养成了白眼狼,日后本王定要好好教教你何为人子!”
不提往事还好,一提到闻居远的身世,他便犹如被推进了烈火中,愤怒犹如被烈火烧开的水汽直冲脑袋顶,“我说了,我是闻家子孙,与你毫不相干!就算来日你将闻家尽数屠戮,我亦不改名姓!七王以为时过境迁,以前种种皆成过往,何况你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叔,众人都应臣服,可偏偏我没有忘,这辈子也不会忘!当初你是如何欺侮我母亲,又是如何将她逼至绝境!再然后又是如何将我弃如敝履,置之不理!不过幸好你将我扔给了闻家,否则我也定会以你为耻,羞于见人!”
柴墉被他这番斥骂激得心头火气,宽大的袖袍在他眼前倏地闪过,响亮的掌掴声在他的脸上印下了血红的痕迹。
也斛见状从身后直接将他摁到了坚硬的石桌上。
“他不是不喝敬酒,那便给本王灌,直到灌得他求饶为止!”
尊严在此刻被碾碎了,随着倒下来的烈酒流到了地上。
闻居远奋力挣扎,但也无济于事,他被迫服了药,现下根本没有力气。
他感觉到一股浓烈的酒水犹如刀割一般划过他的喉咙,还有一部分呛进了鼻孔,差点儿让他喘不过气。
也斛一边灌酒一边觑着七王的眼色,见后者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便下手毫不留情。
石桌上酒壶中的酒早倒完了,也斛用脚一勾,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在一旁的酒坛子,仿佛要将他溺死在酒里似的,疯狂地浇灌着他的口鼻,直到他眼睛里都是酒水,蛰得双目发红睁都睁不开了,才似乎听到了一声:真是晦气!
也斛见七王发话了,这才停下,但手下却仍未卸力,压制着他动弹不得。
“今日本王只是给你个小小的教训,若是下次再胡言乱语敢惹得本王不快,小心舌头!”柴墉说完懒得再看他一眼,起身挥了挥弥漫在空气中的酒气,正要离开。
闻居远尚睁不开眼睛,却还是挣扎着朝他的方向说道:“七王派人去取粮食,就不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柴墉刚迈出的脚在他话音未落就折回来了,狞笑了一声,道:“本王还怕你埋伏不成?”
闻居远努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冒着杀气,“七王不妨一试。”
柴墉一看到他这双怒视自己的眼睛,心头一颤,曾经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他最恨这种像那个贱人的目光,倔强之中流露出对他滔天的恨意,他顺手抢过也斛手中的大酒缸,一只手死死地掐住了闻居远的脖子,不顾一切地将剩下的酒尽数倒在了他的脸上。
刚刚才喘过一口气的闻居远又突然遭受这般凌虐,挣扎间拼命地想要呼吸,却被迫灌进了更多的酒,就连胸腔似乎都被酒浸透了。
他猛烈地咳嗽,仿佛要把内脏都要咳出来似的,喉咙一阵阵火辣辣的疼。
“小畜生,当初就该把你溺死在夜壶中,免得你如今总给本王找不痛快!”
一阵阵剧烈呛咳过后,闻居远终于呼吸到空气,就连耳朵里都灌进了不少的酒,不过他还是听到了柴墉气急败坏的怒骂,心中无比畅快,大口喘着气,还不忘嗤笑道:“七王…咳咳…终于露出这副真面目了,以后…咳咳…就莫要装模做样了,我…是不会信的。”
柴墉用力地将他的脑袋撞向石桌一角,随即撒开了手,也斛掂量着轻重,在人倒下之前拽住了,没让他一头摔进池中。
“也好,小畜生注定只配趴在地上求饶,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也别怪本王不念父子之情。”
“哼…七王可以得到那批粮食,但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定会让你颗粒无收。”闻居远狼狈不堪地跪坐在地上,衣领还被也斛揪着。
“你也配与本王谈条件?如今本王能饶你一命已是仁慈。”
“七王不信的话尽管去试,左右在你的眼中那些骁羽卫的命根本不算什么。”
柴墉一脚踢翻了酒坛,对他的话不置一词,转身离开了。
也斛见状也厌弃地甩开了他,快步跟了上去。
柴墉在派人去凉山渡口之前,先行派出骁羽卫的精锐小队探查沿途,在查明并无异常之后,这才又派出了一队人马前去藏粮地,他们随身还带着火药,准备将地窖直接炸开。
岂料那小队去了整整三个时辰,竟无一人回来。
柴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让也斛速去渡口查看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也斛急匆匆地赶回来,满脸惊慌:“王爷,我们的人凭空消失了,不过我在那粮仓的地上捡到了这个。”他双手颤抖地捧着一截断指,看断面似乎是被什么利刃一下子截断的。
柴墉狞笑着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小畜生,看来还是小瞧你了,把人给我带过来。”
也斛小心地合上手掌,将那半截断指攥进手心,想到在凉亭之中闻居远的话,不由地心头颤栗,那些骁羽卫都是曾经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他是又恨又怕。
这件事回想起来,其实处处透着诡异,但自家主子的命令不敢不从,他起身去提闻居远。
柴墉在江夔城外建的这座别院,还是当年第一次遇见闻霜彤的地方,原本后院也有一片红枫林,后来觉得碍眼,便让人全都伐了,种上了海棠树,几度春秋,如今树上的海棠果结得又红又密。
庭院里每隔几尺都设有石灯,甫一入夜,院内石灯的光与海棠树交相掩映,灯光影影绰绰显得别有一番韵味。
柴墉住的东厢房就在这片海棠林的一隅,此刻也已掌灯。
闻居远被也斛当成犯人一样提了过来,推进了屋内。
柴墉慵懒地半靠在卧榻之上,眯着眼睛扫了他一眼,“你以为你的那点伎俩就能难倒本王?”
闻居远全身还透着一股酒气,可他却十分清醒,不屑道:“若无难处,七王就不会在此刻见我,我之前就警告过七王,骁羽卫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是些小伎俩,本王现在改变主意了…”柴墉随手一指,也斛立刻拔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本王现在先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