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秋觉得双腿发颤,最后她无力地瘫坐到地上。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闻居远时,他将自己抱入怀中,她贴在他的胸前,两人像共生的植物一样互相依偎。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告诉她如果有一天密道内的门打不开了,那说明别苑已经不安全了,他会找人将门封死,她也不要再来找他。
当时她还笑着说,那尊金蝉子他要提前埋个地方,等风平浪静之后,他再托人告诉她,挖出来权当她东山再起的资本。
不知什么时候,眼泪盈了满满,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她不想要金蝉子了,她只想让他平平安安的。
她坐在冰凉的地上,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她自言自语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说完她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重新点着了火折子,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这样来回折腾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可为守在小院另一端的出口,见她灰头土脸地从里面钻出来,不消多说也知道定没有什么好结果。
“闻公子怎么说?”
他伸手扶住了脚下发软的骆秋,轻声问道。
骆秋摇摇头,眼圈微微泛红,勉强镇定地看着他:“我…没见到他。”
可为一时没料到竟会是这样,有些瞠目结舌,“那…那公子,我们要不要离开?趁着还没乱…趁着我们还能走?”
骆秋用力地攥住他的手腕,心里乱到了极点,仍是摇头,“不能走,如果两江乱了,朔州也不会太平。”
其实她说这话的时候,更多的并不是理智思考。她在赌,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现在的富贵,还有那个人活着的消息。
“可为,我得去一趟边关。”她在纷乱的思绪中抓到了一缕似有似无的感觉,停顿片刻后又镇静地说道:“你马上回远客居,预留出一个月的花销,剩下把账上的现银全部兑换成银票,若是…”她顿了顿,“若是一个月后,我还没音信,你一定替我收好远客居,要是…守不住了,也没关系,你就回朔州去找雨露,帮着她继续做月洁纸生意,总之活着没问题。”
她这一番话说完,可为就算再傻也听出她话中的决绝之意,顿时紧张地抓住了她的衣襟,“公子,我替你去边关。”
骆秋摇摇头,“此行我是去找人办事,你不行。”
可为还想再争取,直接被骆秋按住了肩膀:“小可为,你该长大了,这里的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可为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尽数吞进了肚子,目光也逐渐坚定了起来。
主仆二人分头行动,可为按照骆秋吩咐回到远客居筹备银两,而骆秋则是打探起了去南边的商队。
三日后,骆秋带着几乎全部身家跟着南下的一个商队离开了江夔。
江夔城的戒严令远比人们想象维持的时间要长,而且从最初持有通行符节可以进出城,到后来的全面禁止出入,城中的百姓还好,毕竟家家都有存粮,何况粮仓也在城内。
可城外的情形就不乐观了,原本就是因为家境贫穷才居住在城外,如今不能进城买卖,一下子断了生财之路,日子过得就更加艰难了。
连着几日闻居远和一众麒麟卫都躲在距离凉山渡口不远处的一个废弃土地庙中,非昨望眼欲穿地盯着两江都督府驻兵的方向一个劲儿地叹气。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闻居远目光幽深,“莫要叹气了,带着一队人去山里寻些果子,顺便探探城中的消息。”
非昨肩头一耸,回过头看向自家公子,饶是从京都出来一路风尘仆仆,都不及如今狼狈,他们蜷缩在这方寸之地,已经快要食不果腹,“公子,不如我今夜去远客居拿些吃食回来。”
闻居远摇头:“眼下正是拼耐力的时候,若是被对方发现,暴露了踪迹,忍到现在就都功亏一篑了。”
非昨看破不说破地点点头,心道担心暴露踪迹是其次,恐怕牵连骆姑娘才是关键。
他选了几个身手敏捷的麒麟卫,一行人从渡口的芦苇荡隐秘地摸去了后面的秦荡山。
日沉西山,非昨一行人还没有回来,闻居远忽然冒出一种不好的念头。
“公子,要不我出去看看?”
非昨走了,剩下的麒麟卫瞧着自家公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谁也不敢上前触霉头,只有齐老三忍不住了上前低声问道。
闻居远捻着手指望着最后一抹余晖,沉默片刻后,冷声说道:“不必,静候即可。”
虽说他心中已有计较,但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一众麒麟卫习惯了他的行事风格,自然不敢多问,齐老三也乖乖地退到一旁,只不过眼神还瞟着外面。
天渐渐黑了,起初还能模糊地看到远处微风拂过,芦苇荡在风中摇曳的影子,慢慢地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
簌簌簌…
像是外面下起了小雨,又像是甲衣轻轻摩擦过芦苇的声音。
齐老三刚想说有人来了,就被闻居远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住了口。
闻居远心领神会地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抬起胳膊朝身后早已枕戈待旦的麒麟卫做了个手势,一众人立刻会意兵分两列。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近到可以听见鞋子踩在有些潮湿的土地上发出的粘腻声。
这时忽然传来一声类似老鸹叫的低鸣音,众人紧张的心瞬间放松了不少。
这是麒麟卫约定好的口哨声,意思就是归来无事。
齐老三复又抬起胳膊想要指挥众人不必如此戒备,他稍直了下身子,岂料一柄寒光凛凛的箭矢擦着他的肩膀嗖地一下钉在了后面的木桩上。
齐老三惊出一身冷汗,不过他反应迅速,立刻低声喝道:“小心!”
众麒麟卫伏低身子,目光如炬地扫视四周。
闻居远心下了然,恐怕来者不善。
夜色像是给这紧张的氛围蒙上了一层阴霾,渐渐逼近的脚步声更是犹如离弦之剑直直地朝着他们而来。
一个熟悉又令人厌恶至极的声音从土地庙之外传来:“请籍风公子出来相见吧。”
竟然真的是他!
闻居远浑身一颤,早在骆秋筹粮遇到那位神秘的“赵东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如今外面的声音正是那人贴身护卫也斛。
静谧的夜幕下逐渐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将整个天空仿佛都照成了白昼。
七王柴墉泰然地坐在护卫给他搬来的座椅上,怡然地把弄着手中的一根芦苇,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他微一抬手,随即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此费事做什么?除我要的人之外,一概不留。”
也斛即可挥手,一众身着重甲胄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形成合围之势,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藏在庙中的麒麟卫也亮了兵刃,这种生死一线的场面他们见得多了,早就无所畏惧了。
千钧一发之际,闻居远挥手示意,以他为中心的麒麟卫则令行禁止,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刃,齐齐看向他。
闻居远拂了下衣袖沾上的露水,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弓弩兵正要放箭,忽然看见一人,如同黑夜中的罗刹静谧无声地现身,皆不由屏住了呼吸,柴墉则是大喜过望地看着那人,激动地从座椅上弹起,“居远,终于又见面了!”
闻居远则是寒眉冷目,面色如霜,根本不屑朝他看上一眼,而是朝他身旁环视,“七王把我的人怎么了?”
非昨不是个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不会在如此紧要关头出去这么长时间不回,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森然的目光逡巡一周没有发现非昨的踪迹,只得将眼神投向他最厌恶的人,“七王恐怕忘了麒麟卫乃是圣上亲卫,若是私自处置,就不怕圣上责怪?”
柴墉慵懒地伸了个腰,两根手指轻轻一挥,也斛立刻会意让甲卫把人带了上来。
显然非昨才刚被抓到不久,还没来得及用刑,只是打斗过程中擦破了油皮,身上没有别的伤。
闻居远见他还活着,顿时松了一口气,“七王有何条件,不妨直言。”
柴墉从他口中听到“圣上”二字便感觉胸中憋了一股郁气,本要当场发作,想想却又作罢,如今这江山马上就要换个主人,再让京城那位逍遥几日,他转怒为笑地坐回椅子,“你我之间一定要如此生分吗?稳坐龙椅的那位不过是碍于闻家权势,你还以为他是念及旧情?毕竟你我才是…”
“七王慎言!”闻居远喝断了他接下来的话,眸子里闪烁着激荡难平的恨意,他鲜少如此不避讳地剖露自己的情绪,但显然柴墉的话成功勾起了他幼时的记忆,那种不甘的怨念一下子被释放了出来。
星火点点的光亮映在他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柴墉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翻滚的仇恨,这双眼睛让他也想起了当初那个女人也是如此看着自己的,他不由地心头泛起钻心的痛感,嘴角漫不经心的笑顿时变成狠厉,“怎么?堂堂籍风公子做圣上的犬畜就如此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