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人尽皆知,在那深宫别院里,住着一位精神癔症的痴傻公主,名号康乐。
康乐公主幼年丧母,皇帝愧疚,对她是又宠又爱,宫中下令,见她犹如皇帝亲临。
直到有次中元节游玩,康乐公主不甚掉进水里,好在救回来一条命,只是从那以后,康乐公主就经常念着,那水里有鬼。
眼看没人信她,她闹了三天三夜,皇帝没办法,遣人去把湖水抽干,也没见到任何异常。
谁知道康乐听说后,竟然怪皇帝把那水鬼栖身的地方给破坏了,皇帝没由来的觉得憋屈。
他倾尽太医院,明着暗着找人给康乐公主看病,最后得到可能是惊吓过度引起癔症的结果。
此后,康乐公主与药相伴。
永熙二十五年,康乐公主满十八岁,正是择婿的好年纪,皇帝看着越发出落得像皇后的康乐,心中怅然,但也是欢喜。
不过愁的是,对于嫁娶这件事,谁在她耳边提谁就不免被打出去,落得一身狼狈。
康乐整日侧躺在软榻上,支着脑袋惬意假寐,身后总会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的父皇总是这样,根本不用猜来的人是谁,偏偏他还觉得自己隐藏的好。
文祯帝猫着腰,双手举到胸前想要吓康乐的动作在她转过身来时戛然而止,整个人尴尬的定在原地。
“诶呀呀”
文祯帝不满的放下手,踏着脚坐到了康乐身边。
“沈嘉宁!你就不能配合配合父皇吗?”
康乐撇了撇嘴,一脸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还要活跃的父皇,心中倍感为难。
她不语,一言难尽的看了两秒她的父皇之后,“啧”了声,转过身去换到另一边接着睡觉,对皇帝的话充耳不闻。
十八就得结婚?我就不结。
文祯帝不死心的探着头望了望康乐闭着的眸子,试探的问:“前些日朕叫人给你送来的东西,你看了没看?”
康乐敷衍的轻哼一声:“嗯”
“都看了?”文祯又往前伸了伸。
“…嗯”
看着她浅眉微皱,皇帝眨眨眼,掩饰似的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
他尤觉得尴尬的理了理衣袍,难得坚持下去,嗫嚅开口:
“那有没有……”
随着康乐实在忍不下去的一阵长啧,转过身看向父皇的瞬间,被一声冗长的高昂声打断。
“报──!”
康乐听着这声不简单,但也知道这事跟她没关系,往常都是加急消息才会这样不经上报直接到她的父皇面前,如今应该是又有什么急事,等着父皇去处理罢了。
“来活了父皇,您就别关心驸马的事儿了”
文祯欲言又止的咂咂嘴,不知道这话是关心他还是为了呛他。
许是事态过急,皇帝刚走出来,下人马不停蹄上报,也让康乐得个机会也听听是个什么新鲜事。
“皇上,高贵妃……薨了”
榻上的康乐猛然坐了起来。
她听着皇帝匆忙离开,外面重新归于平静,她垂下眼睑,睫毛之下,眸光幽深不见底。
前些日子一定出了什么事,才让父皇中间隔了好一阵直到今天才来看她,本来是闲得无聊想听听新鲜故事,这才得知,是宫里的高贵妃无故得病,查不出来病因是什么,稀奇得很。
银枝这次走进来的慌忙,她刚放下手上端进来的茶点,康乐就忙不迭的往她身前凑。
“公主,我刚刚来的时候,听人说高贵妃薨了!”
银枝生怕隔墙有耳,压低声音和康乐惊愕形容。
“说点我不知道的”康乐摆摆手,想知道更多。
“公主还记得我上回说,太医给高贵妃诊脉的事儿吗”
“先是怎么也查不出来为何,只说是心有郁结,后来徐公公给皇上推荐了个民间法师,来宫里做了个法,说是……”
银枝说得有些激动,她忽的反应过来,拿手背过去,颇为神秘破位什的说:
“说是魂魄上身”
康乐眯着眼思索,良久,她点点头,视线扫过半边屋子,最终意味不明的停到了银枝脸上。
“公……公主……”
望着康乐似笑非笑的表情,银枝苦不堪言的拧着眉,撇着嘴抗议。
“要不……你让柳雪来?”
康乐大发慈悲的准备放她一马。
“好好好!奴婢谢谢公主”
银枝走时慌不择路,险些撞到门框上,脸上却是笑得灿烂,她跑着离开了康乐的视线,康乐殿再次陷入沉寂。
亥时,烛火已被全部点亮,数量多到整个大殿不止亮堂,温度也在实时攀升,康乐随意坐在地上,手肘支着膝盖撑起自己的脑袋,有些精神不济的打了个哈欠。
柳雪进来时,发现地上坐着的公主早已换好了丫鬟衣服。
柳雪步伐稳健,端庄沉稳眼神却锋利如刀,尽管是面对着自己的主子,也不曾有过半分失神,不似银枝那样活泼莽撞。
她站定在康乐面前,目光如炬的朝着公主行礼,声音清晰凌厉的叫了声:“主子”
康乐缓缓掀开眼皮,看见她来,嘴角微微扬起,笑了笑。
“没争过银枝啊”
柳雪一脸严肃做派的木着,看起来真不像是听懂她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康乐无趣的撅撅嘴,扶着凳子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你说,咱们今天晚上能不能有收获?”
康乐垂着眼站到柳雪一条线上的身旁,熟练的学她端起自己的手掌放到小腹前,微微的低了低脑袋,趁此间隙问。
柳雪抬了下眼,不答。
换作往常,她肯定是一脸冷漠的将康乐的话驳回去,说:怕是要让公主失望了,但几经世事,柳雪几度自我怀疑,再到全盘接受。
她家公主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这是真的。
至于柳雪这样一个深信自己实力,从不谄于阿谀奉承的人是怎么接受这件非同寻常的事……
她自己也不愿意回想。
康乐热衷于逗她,在她最不信这世上有鬼的年纪,仗着自己能看见鬼,让鬼拎着树枝戳她。
银枝也因此在晚上不敢出门,缩在自己房里整夜整夜的燃着油灯,她又不会武功,许多次公主要晚上出门,她都是以这样的借口换柳雪去。
夜间当值换班的契机只有柳雪能够熟知,康乐跟在她身边,绕过好几个弯,直到后面几乎要绕晕,柳雪才停了下来。
“康乐殿距离高贵妃的寝宫不近,难为公主殿下了”
康乐终于松了口气,对柳雪的话难得的没有接茬,脚下走的有些累,她捶了捶腿,探头去找高贵妃寝宫。
门口已经挂满了挽幡,高贵妃的父母家人被特许进宫,哀鸣声从白日里响到现在,听起来有彻夜不停的架势。
周围还算平静,柳雪特意挑选的当值地点隐藏在树后,并不容易引人发觉。
康乐低头看了看,找了一处有个大石头的地方,隔着衣裙坐了下去。
“公主!”柳雪蹙眉提醒,却被康乐摆摆手打断。
这样举止无度的事发生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在这次她扮的是丫鬟,柳雪动了动喉咙,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康乐看着停放棺椁的正堂,用拳支着脑袋,一时也不能确定今晚到底能不能如愿。
高贵妃的事发生的突然,没来得及细究,就传来薨于寝宫的消息,若是能更多的了解高贵妃,说不定能找到些关键的蛛丝马迹。
直到戌时四刻,康乐望着同一个方向是眼睛突然亮了一亮。
她伸手拍上柳雪的腿,示意她自己看到了。
“那间,把我带到屋檐上”
她自觉挽上柳雪的腰肢,做好随时要飞起来的准备,下一刻,双脚离地,柳雪带着她,轻盈的掠过几层枝杈,在高贵妃曾经的卧房顶上停下。
细微的响动,惹得卧室内的人瞬间警惕。
深色的瞳仁如冬日寒潭,冷而锐利的谨慎抬起,浓而密的睫毛微微忽闪着,常备不懈的感受着房顶上来者的一举一动。
瓦砖一边撬动敲打在另一边的清脆声音时不时的传下来,萧封止动了动耳朵,察觉声音已然到了门边。
他侧转过了身,悄然无影的躲到了门后。
半垂着的眼皮显得他眼尾狭长,眉峰稍低,他屏息严阵以待的盯着门底的微微缝隙,悄然的拔剑等待着。
康乐放柳雪去守门,周围情况无异常后,她转身轻轻扒开了卧房门缝,鬼鬼祟祟刚踏进去,悉心关好了门,转身感到颈上一凉。
那剑的冷锋泛着光,吓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屋外的柳雪听到不对劲,背着身后退两步,忧心的叫了声公主。
她听着那人又不紧不慢的收回剑。
“无碍……”康乐侧过头,轻声对着门外的柳雪说,后有抬眼对上萧封止的视线,眉眼含笑:“是靖玄司的大人”
话虽是对着柳雪说,可康乐的目光却侵略性的盯上了萧封止的那张脸。
对方坦然面对,昂然自若的退了一步,抬起双臂恭敬的给她行礼。
“公主殿下,臣多有冒犯,还望公主殿下见谅”
是见谅,不是恕罪,康乐心觉有意思的想。
“靖玄司的人……怎么会深更半夜的出现在高贵妃生前的卧房呢?”康乐公主先发制人,突然明白什么似的装作惊恐样子,说:“难道贵妃娘娘……”
她后半句戛然而止,意思不言而喻。
萧封止无甚情感的望着她自娱自乐,公事公办的回道:“臣奉皇命彻查高贵妃遇害一事,公主殿下……还是不要夜间在此逗留的好”
康乐置若罔闻的挑着双眉,微不可察的撅了撅嘴,在这可见范围不过半人的昏暗地方转了一圈,暗自心道:用得着你管?
对于康乐公主为何深夜来到已逝高贵妃的寝殿,萧封止自知不能过问,他只是侧过身,留下足够出门的空隙,便安静的等待着。
康乐除了想探探高贵妃死因外,更多的是想来验证某件事,而现在,她在心底有了答案。
本没想到父皇派了靖玄司的人来查探,事出偶然,现在看来,她不得不顺着萧封止的意思,尽快的离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