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王狗儿坐在炕沿上,望着窗外海棠树树枝桠投下的碎影,心里还是忧思不断。菘蓝的种植虽已提上日程,但眼下家中米缸渐空城内粮价高涨。
幸好之前以布换布给一家子都预备了过冬的冬衣,不然这冬天难熬,衣服皮货涨的比粮价更快更狠,毕竟一天不吃饭饿不死,但是一晚上是真能冻死人的,两孩子身上的棉衣都是新做的。
他本是打算过几日抽空带着妻儿去涿州看看岳父母,刘姥姥年事已高,岳丈刘老爹又嗜酒如命,也不知道这白灾岳家的情况如何了。
心里正念叨着岳家,还未动身,村口的货郎急匆匆跑到他家门口,气都没喘匀,弯着腰,王狗儿见状,给他端了碗热茶,对着货郎说:“不急,不急,你把气喘匀了,慢慢说。”货郎接过碗一饮而尽:“狗儿,刘老爹病重,刘姥姥托我带话,叫你们速去!”
王狗儿心中一紧,扔下手中编了一半的油篓,对屋里喊了一声:“青儿他娘,爹出事了!”刘氏正蹲在灶台前,拿着一节细竹竿往里吹气生火,听到外面喊人,但没听清,起身回了里屋问,“什么事?”。
货郎对着刘氏说:“你爹病重,快不行了,赶紧回涿州,现在就走,说不定还能见上最后一面。”她脸色霎时白了,人都懵了六神无主,连声问:“怎么回事?我爹怎么了?是雪灾受伤了?房子垮了?还是冻伤了?摔断骨头了?你倒是说清楚点啊,我爹到底怎么了。”刘氏双手攥紧了货郎的衣袖问。
王狗儿赶紧拦着情绪激动的刘氏,安抚道:“你先别急,我现在就去村里借两头驴,你把孩子先托给李家婶子或者是钱叔他们两家照顾,再准备些随身用的东西和干粮,换洗的衣物,我两先过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王狗儿一边套上旧棉袄,一边对着刘氏嘱咐道:“你在家收拾好,我一借到驴,咱们两赶紧去。”转身又对着货郎鞠了一躬,谢过货郎报信,货郎摆摆手,让王狗儿赶紧。
李婶子走亲戚去了不在家,刘氏就只能托给了钱婶,两人匆匆锁了门,骑上驴深一脚浅一脚往涿州赶。风雪虽停,路上积雪未化,寒风从衣服的缝隙里钻进来,刘氏冻得直哆嗦,也不敢停下,甚至连眼泪都不敢流,鼻涕都冻成了冰。
到了刘家,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压抑的哭声。刘姥姥扶着门框颤巍巍迎出来,眼圈红肿,依着门声音微弱:“你们可算来了……他...他...你爹他这回真的不中用了……”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刘老爹躺在土炕上,盖着一床的冬被,人瘦得脱了形,脸色蜡黄,眼珠黄的浑浊。
郎中站在一旁摇头叹气:“肝毒已入膏肓,早先劝他戒酒,偏是不听……如今黄疸遍身,气血耗尽,药石无罔,哪怕华佗再世也难救了,我也只能开些药让他走的时候好受些,你们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刘氏扑到刘老爹的身上,握住父亲枯柴般的手,眼泪簌簌往下掉:“爹,爹,爹啊!你看看我,你疼不疼,难不难受?”
刘老爹闭着眼,眼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声气若游丝的喘息,连抬手或者回握女儿的力气都没有了。
刘老爹努力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神浑浊,费力地看向女儿和女婿王狗儿一眼,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只是喉咙里发出一阵微弱的 “嗬嗬” 声。
他一生劳碌,没吃过什么大苦,就是没个儿子,但是刘姥姥没人养老送终,没儿子行,没一杯浊酒解愁可不行,谁知这酒竟成了催命符。
刘姥姥在一旁抹泪:“前几日他还说等开春了要帮板儿买新鞋踢球,给青儿买糖……如今、如今……”刘姥姥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王狗儿站在一旁,心中五味杂陈,他一脸期待的看着郎中,问道:“真的一点希望都没了吗?”
郎中沉默片刻,叹口气没开口回复,接着摇摇头。王狗儿低着头无声的抹眼泪,对着郎中说:“”多谢您跑这一趟。”
王狗儿从怀中掏出一串通宝递到郎中手里,郎中接过,然后给了王狗儿的一些现成的药剂:”尽快准备后事吧。”,说罢,便离开了刘家。
当夜,刘老爹平静的离开了。刘氏哭得几乎昏厥,刘姥姥形同木偶,王狗儿强忍悲痛,开始张罗丧事,院子里有之前刘老爹病重时候就备下的一副薄棺,然后去各家报丧,请邻居帮忙搭灵棚,香烛纸钱上次也都备足了。
落葬的事倒是可以缓缓,还需要守灵,好在冬天也不用买冰保存尸体,所以还能多守几天的灵,办的风光点,寒冬腊月,得趁人刚过世,给换丧衣入棺,不然等下僵了就没法弄了,也只有王狗儿可以得此重任,外面的地现在冻得硬如铁,刨坟得等盖棺后暖和些。
等丧事正式开始又出了幺蛾子,刘老爹没儿子,所以没人当丧主了,丧主得由继承人当,所以刘老爹的那些族亲就想让子侄过来当丧主,刘姥姥坚决不允,有王狗儿顶前面,局面就那么僵住了。
刘氏是出嫁女也做不了丧主,除非休弃归宗,板儿现在是王狗儿的独子,所以也出继不了,那些族亲就是吃准了这点,就往死里闹,就是图刘家剩下的青砖大瓦的房子和剩下的几十亩良田。
王狗儿看刘家的族亲闹的不成样子,岳丈家不能被这群丧良心的给蚕食了,王狗儿自己也是王父王成的独子,所以也是不能入赘的,刘家的户帖到时候只剩下刘姥姥一人,刘姥姥年级也满六十周岁了,到时候可以到县里申请女户减免赋税和劳役,也同时符合留养鳏寡孤独的标准,到时候还能去申请一份口粮和补贴,聊胜于无。
当天夜里,灵堂都布置的差不多了,但是第二天谁做丧主主持的办法还是没想好,丧事没法拖,刘姥姥没法沉浸在失去日夜相伴的爱人的思绪中,被院子里吵吵嚷嚷的族亲们气的差点晕过去,他们还抬出了辈分大的长辈希望压制住刘姥姥,刘姥姥还真不能对着长辈骂人,即使这个长辈年纪比刘老爹岁数小,耐不住辈分大了两辈。
王狗儿只好和刘姥姥,刘氏商量让青儿归宗,他无奈的对刘姥姥说:“现在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让青儿归宗,让青儿给刘家做嗣孙,以后让青儿招赘,那青儿就能做丧主,本生父母不变,身为青儿的父亲,我就能代理丧主。“
王狗儿心酸的内心想:”就是现在对不起自己青儿了,这年头的赘婿都没什么好人愿意做的,希望女儿将来不要怨自己。但是眼前的事情更要紧,先把这场面对付过去,不然刘家那些族亲不会善罢甘休的,上次岳丈病重就闹过了一回,这次他们绝不会放过的。”
王狗儿神色凝重的接着道:“姥姥,虽然这不是什么好法子,但是总比现在被他们吃干抹净的强,将来的事情将来再想法子,决定好了,明天一早就得把孩子们接过来,以防万一,他们强硬点,说不定当场得立字据的,这是最糟糕的情况,出继文书要是写了,青儿就以后真只能招赘了,希望能糊弄过去这茬,这事得找秀才公帮忙,我现在出去就找货郎把信带回去。”
翌日清晨,王狗儿托人给李家庄的亲朋故旧带了口信,把孩子们也一块儿带了过来,王秀才和一些村里人赶过来奔丧,但是丧礼还没开始,青儿和秀才公没到,没法确定丧主,村里的里正加上族亲邻里和范阳县的那边刘姥姥的一些娘家亲戚也来了,都先在院子里喝茶吃席。
等人到了,王狗儿就请了里正,秀才公,几个刘家的族亲,刘姥姥的娘家人,两个当地的乡亲都进了里屋去商量丧主等后续事宜了。
族亲们也没想到王狗儿居然舍得用这招,但是又合情合理合法,族亲一下子也没办法,但是又加了限制,这房子和田地都不得买卖转让给他人,王狗儿在里正和乡亲的见证下签了切结书。
众人做中人和证人也在契书上签了名,一式四份,出继过继双份各一份,一份给里正留档办理户帖,一份给刘家族亲,除非将来青儿无子嗣,族里才能过继孩子继承刘家的资产,把户帖都给里正办理,把青儿的户籍转到刘家,虽然不用改姓,青儿的孩子成丁前,都不用服劳役,现在地税是摊丁入亩的,和男女或者年龄无关。
守灵结束后发葬落葬那日,风雪又起。纸钱夹在风中与雪共舞,刘氏披麻戴孝,扶着棺材哭得撕心裂肺:“爹啊!”千言万语竟在不言中了。
板儿和青儿也一同在送葬的队伍里,在姥爷的坟前规规矩矩的懵懂地跪拜磕头上香,青儿小手冻得通红还给刘姥姥抹眼泪,还把自己的糖掏出来:“姥姥不哭,不哭,吃了糖就好了。”刘姥姥应了声摸摸青儿的头道:“嗯,听青儿的,姥姥不哭了。”
王狗儿默默铲土掩棺,坟前用的石碑,找村里的石匠刻的,比木的贵上不少,把刘老爹的生平和青儿过继的事情都刻了下来。王狗儿看着墓碑心中百感交集,他突然想起当年王祖父常说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如今菘蓝和青儿的婚事是远虑,而眼前的生死别离之后却是最痛的近忧。送死发丧之后,估摸着刘家的积蓄消耗了不少,从今往后刘姥姥就跟着王狗儿一家过活了,刘姥姥塞给王狗儿一小包碎银:“这是老头子藏了多年的体己……拿去,好歹撑过今年。”王狗儿没有三推四辞的,直接接过银子。
雪地上留下好多大小不一的脚印,王狗儿抱着青儿回头望了望那座新坟,刘姥姥恋恋不舍的和老头子告别后,对女儿道:“走吧,日子总得过下去。”青儿和板儿清晰的感知到大人们之间沉重的氛围,所以都安静的可怕,不敢调皮捣蛋。
红楼梦中死了不少人,也描述了一些人的丧制,特别是秦可卿的丧礼,但是还有很多其他人的,从贾敏开始,贾瑞,金钏,袭人的母亲,秦钟等等,还有迎春后面明显一年就过世了。
我家这边的风俗是落葬只有两天,清明或者冬至的,是要给先人烧纸祭祀的,而不是大年初一,所以各地风俗不同。
我和网友争论红楼梦贾敏的丧制时候,遇到过一个内蒙古ip的网友,他和我说,他们当地至今都可以亲属穿红戴绿的去参加葬礼,这个真的是我闻所未闻了,不知道他是嘴犟口嗨,还是真是如此,不知道有没有幸同ip的读者现身说法一下不?
但是现在因为都是火化的,所以算这两天问题不大,而古代大户人家的棺材和保存尸体的办法更好,且可以用冰,寻常百姓和穷苦人家肯定不行,但是还是保留了入土为安和全尸的概念的,没法停灵过久到指定日期落葬的,所以我就安排了葬礼结束后埋坟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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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