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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粉骷髅 第12章 夜来天明去

作者:天道滥觞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1-19 21:20:08 来源:文学城

多年以后的顾将军面临大差不差的处境,真说起来,也许是比当年要狼藉得多,躺在病榻上煎熬时,总是忍不住幻想有人能再来握一次自己的手。

可是却等不来。

那一下,檀清远离她远了一些,三殿下知道自己是在惊慌,在顾渊看来,那是被甩开了。

她其实还烧着,身上发冷,即使在炉火旺盛的屋子里也没多暖和,并不舒服,坐起来已经勉强,不过就着一点重逢的喜悦,才姑且能和人说话,这时却觉得心里空了下去。

顾渊非但弄不清三殿下的心思,也弄不清自己的。

都说情爱自通,可是最浓的心意往往复杂又晦涩,似乎并非那么简单就能学会的,对檀清远而言,那比艰涩的策论还要熬人;对顾将军而言,或许举弓搭箭、骑着战马去杀鞑子更容易点。

檀清远闭了闭眼又睁开,伸手拢了拢身上的罩衫,作势要起身:“我去睡客室。”

顾渊还跪在他身前,神色有些木然,看着人站起来,忽然毫无征兆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大约是想拽人回来,可惜力气被毒弄散了,没拽动,顶着仰头的姿势停在了那,朝檀清远的眼底看过去。

这一番动作,本来盖到腰间的锦被滑了下去,顾渊的外袍披在了人身上,自己只穿了半薄不厚的一件中衣,襟领还开了点,里面穿着红绳的坠子若隐若现地透了出来。

才站起来的檀清远连忙又坐了回去,就着顾渊的手,重新掖了被角上来:“怎么了。”

“殿下。”

檀清远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可是人却没再开口,眼神黯了下去,低眉不看他了。

顾渊想他想得难受,几个月里连一面都见不上,庞杂的思量蓄了几十次,醒来时心悸得厉害,身边却仍然只有孤枕薄衾相伴,漫漫长夜与病中苦痛只能靠忍,一朝终于等来了本尊,却又被扔下。

心里五味杂陈。

“潜光?”檀清远道。

顾将军觉得自己回来之后简直换了个人,从前沙场征战几多时,纵马挎刀,冲锋提剑,从不多愁善感,杀伐果断尽在一言,哪里会为谁撤走了握着自己的手而烦扰。

英雄尚未迟暮,心气居然已经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都成了笑话了。

她摇摇头,转过身去,不让檀清远看见自己的侧脸,只留给他一头泼墨似的长发,做了背影。

檀清远不知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那人似乎在抽泣。

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大乱起来,忍不住附身过去,想去牵顾渊的手腕,却被躲开。

“臣……”顾渊的声音细得微不可察,里外似有水意,“不留殿下了。”

“小渊,”檀清远顶着冬月风雪,跨了崇山峻岭来探望,不可能放一个伤心的人独自在此,更别提那个人是顾渊,“过来。”

听到幼时的名字,顾渊果然条件反射似的转过头来,脸颊上泪痕未散,分明在难过,却还要硬撑。

檀清远忽然想起,他快死了。

如果不是死前还想看这个人一眼,说出此生未了的挂念,他怎么会来呢,长路奔袭,为的难道是给潜光送眼泪的吗。

今天再不说出口,以后再见,都是碧落黄泉了。

他的心被巨大的悲意笼罩,几乎盖过了痴恋,倾身到了顾渊的跟前,低头很轻地碰了一下,一触即分,却没立刻离开,在极近的距离看着眼前人的眉目,抬手拂上了她的侧脸。

这动作在梦里做过千百遍了,后面跟着的往往是更腻人的亲密,现在却没有后文,只有三殿下带着凉意的指尖。

顾渊却愣了,抬眼看着他,许久无言,也不动,仿佛定在那里的一尊雕像。

这两人心里各有隐秘,都抱着遗愿一样的考量,到了跟前又退缩,千种相思,万般感念,最后也不过若有似无的那么一下,在寒冷的冬夜里,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心有灵犀。

檀清远终于向后一靠,要起身,却被环住了,让人拽着往前一倒,顾渊张口咬住了他的嘴唇,力道不重,但就是不肯放开。

真到此时,她的思绪茫然一片,猛地发现,归来半生,自己不过是个二十三岁的少年人而已。

却仿佛已经过了三辈子,死了十几回。

“殿下,”顾渊搂着他的脖颈,短暂地离开时就睁眼,不知所云地喊上一声,又阖眼含回去,“在臣这里睡。”

两句话一真一假,前者是欲拒还迎,后者却是如假包换的真心,檀清远天人交战了那么多年,从小喜欢到大,明明一直惶恐不安,七弯八拐地和人亲近,不敢剖白,眼下却极其自然地接受了。

说得奇怪一些,还朝以后的顾渊像褪去了硬壳的蚌,卸甲归田,秋风乡野里青衫傍身,冬夜里独坐,却忽然沾上了红尘世间的气息,从杀业里抽脱,重新做回了人。

一身病骨的人,衣襟总是散乱不堪的。

檀清远搂人在怀里,纵容地领受着毫无章法的亲密,却没生出多少艳思,反而想起多年前那个除夕傍晚,披着一身雪白、站在天地之间的小少年。

三殿下向来比梦里的那个人要温和许多。

顾渊信守了临走时的约定,从收到坠子那一天起,没将它摘下来过,一直挂在胸口,虽然总也暖不热,却觉得它是温的,真的殿下不会变作骇人的枯槁,她觉得身上的难受劲又散去了一些。

却听清脆的一声金石之响,心口传来一阵被硬物膈了的痛感,是那玉撞上了和它同源的另一块。

顾渊猛地清醒过来,两手推上了他的肩膀,要抽身。

檀清远将人按了回来:“讨厌我吗。”

他明知道答案还问,顾渊却怪不起来,只是伤心,觉得不该这样,要走的人自己留下牵挂不要紧,怎么能给三殿下也扔下个无疾而终的念想呢。

殊不知早在许多年前,眼前人就已经割舍不下自己了。

自责归自责,顾渊还是没办法真的推开他,靠在人怀里摇了摇头,决定今晚过后,就再也不写信回去了。

次晨,喜儿早早地醒来,照常去顾渊的卧室,却没见到人。

她连忙跑到里屋,看见将军卧在竹榻上,半披衣服靠着墙,隔着开了一条缝的西窗,孤零零地看外面的朝雪,竟然一夜未归。

“主子,”喜儿担心地凑过去道,“怎么睡在这了,殿下呢。”

顾渊的声音似乎比昨天哑了些:“走了。”

“走了?”喜儿坐在了床边,“什么时候走的?”

“刚才。”

檀清远连客室的门槛都没踏,在里屋待到了天明,星河转过,看着熹微的晨光,不舍地放开了怀里的人,亲了亲顾渊的脸颊,穿了外衣,跨上来时骑的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南川。

顾渊就在窗边看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那人也没有再回头。

除夕没到,年却仿佛已经过完了,冷清得要命。

下了决心的顾渊果然再也没写信回去,一连十几天,别邸的信筒都空空如也。

直到挂着温府漆印的信寄了过来。

-

檀清远在除夕的前一晚回了京。

门前挂起了灯笼,要说起来,逍遥王府也没热闹过,旁人看来是宽敞又清净的好去处,其实偌大一个地方,没多少能暖人心的烟火气,即使在年节,那些大红的装点也似乎融不进去。

小时候,檀清远的生母晨妃还在,身体虽然不太好,不常出门,却是小殿下的倚仗。

所以看到无父无母的顾渊时,他虽然难受,可是理解不了那种感觉。

直到晨妃的命被病痛夺去,跪在母亲榻前的三殿下哭过一遭,好像忽然长大了。

宫闱之中,父皇非父,到底是君,皇后非母,不是亲生,每天在身边来去的人数不清,却没有几个能被称之为“亲人”的。

那一年,五殿下不到六岁,还不是平阳公主,檀清远看看年纪尚幼的妹妹,又看看顾渊,觉得无比珍贵,也在一夜之间明白了,为何她周身的气质总是沉郁。

真说起来,顾渊的年龄虽然小他数月,却比三殿下要更早成人。

人的第一次成长是脱离长辈的庇佑,或许主动,或许被动,而第二次则是接过前人肩头的责任,或许为小家,或许为祖国。

常冉鞠躬尽瘁一生,最后殁在了战场上,为国捐躯,死都死得壮烈,留下一个十四岁的后人,对着他的死讯,甚至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穿上盔甲的那刻,深宫里的小侍读就告别了自己的过去,褪去华服,披坚执锐,又在第一次沙场拼命时磨出了血性,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军人。

顾渊的眼泪从来只为感伤而流,从生到死,都没有一刻犹疑退缩。

所以大齐将领留在漠北戎敌心里的形象,永远不软弱可欺,而是无坚不摧、令人畏惧的,只有那样的英雄,才能用威慑和刀剑双管齐下,将所有对百姓图谋不轨的人都死死地挡在长城之外。

谋一个来之不易的太平。

檀清远从小看着她,从懵懂少年到一方之将,用了短到惊人的时间,成了国之柱石,心里除了钦佩,还有怜惜。

因为武安侯长于风刀霜剑之中,英勇,果决,有着为将所应有的品格,可那些品格是生生磨出来的,不是源于对武力的崇拜和痴迷,也并非因为尚杀嗜血,顾渊,本来是一个人,却在浪潮之中成了一个军人。

到头来却被她守护过的人害了。

“王爷。”

明环的声音打断了檀清远的思绪,他忽然惊觉,自己已经在京城了。

魂却像还留在南川,留在那个人的身边,永远地封存了下去。

他踏着夜晚的雪,走进卧室,解下了披风,翻来覆去地看了顾渊以往写来的信,一直到天明,将那些寄着情思的纸墨都收拢了起来,抱在怀里,走到炉火边上,全烧去了。

信纸在一点一点地被焚成灰烬,檀清远在寒冬腊月的南川体会到一遭温暖,然后毅然决然地踏进冰窟,将那写着“渊”的扇子拿了出来,握着悬在了火的上方,几次要松开手。

到了,没舍得。

顾渊曾经在王府的车驾上看到过他执卷细读,那时檀清远将书名藏好了,不让她瞧去,这种小事早在顾将军的脑海里隐去,却深深地刻在三殿下的心里。

他从书架深处的匣子里取出了那本书,封面上只写了两个字。

驱蛊。

朝阳已经升起,可不知为何,一夜未眠的檀清远却不觉得多疲倦,将折扇收了起来,又从头到尾将那本一看就有年岁的书读了一遍。

合上时,有人来了。

上次为万启明通传的是小童丰年,这次又换成了明环。

大除夕的白天,这大夫却也不回去团圆,穿得也丁点不喜气,像吊丧的,一身黑地来了王府,不过到底加了件厚重的外袍在身上。

檀清远却还是和之前一样,招待了她。

万启明看着比之前还要糟心了:“王爷。”

檀清远坐在桌边,手里拿着那本翻到最后一页的书。

屋里除了这一长一少,再没别人了,万启明摘下了头上罩的兜帽,露出了一头半灰的发来,她已经不年轻,半辈子没遇见过可心的人,看着这金尊玉贵要殉情的孩子,就觉得越发怜悯。

可显然三殿下不是需要怜悯之人,万启明思量再三,一撩袍摆跪下来:“臣敬佩王爷。”

檀清远道:“佩服什么,爱怜我大齐忠臣良将吗。”

“臣寡性,游走半生,只敬一种人,”万启明摇了摇头,“为真情而死者。”

“我,”檀清远的神色却比方才还要黯淡了,“不过是懦弱而已。”

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哔哔了些啥。。明天修,磕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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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夜来天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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