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劫 第14章 晨光微熹

天光彻底放亮，持续了数日的阴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只剩下屋檐瓦楞间残存的雨水，偶尔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湿润，夹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驱散了连日来的沉闷。

暖阁内，药香氤氲。

云羲是在一阵缓慢而清晰的钝痛中恢复意识的。那痛楚并非尖锐，却弥漫在四肢百骸，尤其是心脉和几近干涸的丹田处，如同被掏空后又强行塞入了棉絮，沉重而滞涩。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了片刻，才逐渐聚焦于头顶素青色的帐幔。

陌生的环境让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牵动了不知哪处的伤，引得一阵低低的咳嗽。

“圣女！您醒了！”守在榻边的青鸾几乎是立刻扑了过来，红肿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声音带着哽咽，“您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

“这是……哪里？”云羲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干痛。

“是行辕，太子殿下的行辕。”青鸾连忙扶着她，在她身后垫上软枕，又转身去倒水，“您昨夜昏迷不醒，殿下就把您带到这里来了。叶小姐守了您大半夜，刚被殿下劝去歇息不久。”

行辕？谢玄的地方？

云羲微微一怔，昏迷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老龙口咆哮的河水，破空而来的冷箭，那个玄色的身影，以及自己不顾一切催动灵力……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他回头时那双骤然缩紧的瞳孔，和揽住她时手臂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温度。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向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依旧闷痛，但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空荡得令人恐慌。是叶知秋的医术，还是……

“醒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云羲抬头望去，只见谢玄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那里。他依旧穿着那身深青色便袍，发髻束得一丝不苟，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眼底带着些许未能完全掩饰的倦色，昭示着昨夜并非平静。

他迈步走了进来，步履沉稳。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随即淡淡移开，落在青鸾端着的温水上。

“感觉如何？”他问，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一种例行的询问。

云羲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道：“多谢殿下关怀，已无大碍。”声音依旧微弱。

谢玄走到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下了，没有靠近。“叶知秋说，你需静养月余，不可再动灵力。”他陈述着事实，声音里听不出波澜，“昨夜之事，本王承你的情。”

云羲沉默着，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承情？她当时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驱使，何来情分可言？而这份“情”，又置于他们各自的身份与那诡异的星轨预言之下，显得如此尴尬而沉重。

谢玄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应，转而问道：“可需用些清粥？”

他这话问得自然，仿佛只是主人对客人的寻常关照，却让一旁的青鸾瞪大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太子殿下……何时会过问这等细微之事？

云羲也有些意外，抬起眼帘，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晨光透过窗棂，在他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衬得那冷硬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

“不必劳烦……”她下意识地婉拒。

“青鸾，”谢玄却已转向侍女，吩咐道，“去厨房取些易克化的膳食来。”

“是，殿下！”青鸾连忙应下，几乎是雀跃着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云羲靠在软枕上，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并不灼人，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有些不自在。她盯着被面上繁复的刺绣纹样，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

“那个刺客……”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很低，“抓住了吗？”

“死了。”谢玄言简意赅，并未多说细节。

云羲心下了然。对方既然敢在那种场合下手，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留下活口。她想起那支淬着幽蓝寒光的箭，心头掠过一丝寒意。若非他反应迅疾，若非自己……那后果不堪设想。

“殿下……日后还需更加小心。”她轻声说道，话一出口，便觉僭越，立刻抿住了唇。

谢玄看着她微微泛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瓣，眸光微动。“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应。顿了顿，他又道，“淮阴之事，已近尾声。待你伤势稍稳，便可启程返京。”

返京。这两个字让云羲心头莫名一松，随即又涌上更复杂的情绪。返回京城，意味着回到神殿，回到大祭司的掌控之下，也意味着……与他再次回归到那遥不可及的、被星轨预设的位置。

她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谢玄也没有再开口。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既不远，也不近。阳光渐渐明亮起来，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直到青鸾端着食盒回来的脚步声在廊外响起，谢玄才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淡：“你好生休息。”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暖阁，与端着粥进来的青鸾擦肩而过。

青鸾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榻上神色怔忡的云羲，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满腹的疑问咽了回去，只轻声道：“圣女，先用些粥吧。”

云羲接过温热的瓷碗，指尖传来暖意。她小口地喝着清淡的米粥，胃里渐渐暖和起来，连带着身上的痛楚似乎也减轻了些许。

窗外，鸟鸣清脆，晨光和煦。

一场巨大的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但某些悄然滋生的东西，却如同这雨后的新绿，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悄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