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劫 第11章 暗涌加固

暴雨肆虐了整整一夜，终于在黎明前夕，势头稍减，转为连绵不绝的阴沉细雨。天光透过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向大地，照亮了淮阴城一片狼藉的街道和更加汹涌浑浊的淮水。

医棚内，云羲醒得很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曾安眠。窗外呼啸的风雨、远处隐约传来的淮水咆哮、以及体内隐隐作痛的经脉，都让她无法真正入睡。叶知秋留下的药起了作用，让她勉强恢复了些许气力，但灵力的枯竭感依旧如同附骨之疽，提醒着她此刻的脆弱。

青鸾趴在榻边睡着了，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也是守了半夜。

云羲轻轻起身，没有惊动她。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潮湿清冷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洪水的气息扑面而来。街道上已有兵士和衙役在清理倒伏的树木和积水，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与凝重。更远处，淮水的轰鸣声仿佛巨兽的低吼，持续不断，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圣女，您怎么起来了？”叶知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走了进来，显然也是一夜未得好眠，神色间带着倦意，眼神却依旧清明，“先用些清粥，药稍后便好。”

“有劳叶小姐。”云羲接过温热的粥碗，指尖传来一丝暖意。她看着叶知秋眼下的淡青，轻声道，“叶小姐也一夜未歇？”

叶知秋微微摇头，目光扫过窗外：“灾患之下，难有安枕。方才收到消息，老龙口那边情况不太妙，水位又涨了数尺，殿下已亲自带人赶去督工加固。”

云羲握着粥碗的手微微一紧。老龙口……那个连祭祀都难以引动天地回应的险地。她脑海中浮现出谢玄站在祭台上，面对骚乱沉稳冷冽的身影，以及他昨夜于雷光中伫立的模样。他肩上的担子，远比她想象的更重。

“我……可能做些什么？”云羲抬起头，看向叶知秋，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她无法动用灵力，但让她就这样待在相对安全的医棚里，等待着未知的结果，这种无力感让她倍感煎熬。

叶知秋看了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她平静外表下的焦灼。她沉吟片刻，道：“圣女若觉身体尚可支撑，或许可移步至伤患集中之处。昨夜风雨太大，不乏有民夫、兵士受伤，或百姓受惊、感染风寒者。安抚人心，亦是功德。”

这并非需要灵力的事情，却是圣女职责所在，也是她此刻唯一能切实做到的。

云羲眸光微动，点了点头。

老龙口。

眼前的景象比昨日更加骇人。河水如同沸腾的黄汤，裹挟着断木、杂物，以万钧之势狠狠撞击着脆弱的岩壁和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堤坝”。浪头拍岸，溅起浑浊的水花高达数丈，将站在岸边的人淋得透湿。

谢玄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岩石上，玄色常服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身形。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唯有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死死盯着下方如同发怒狂龙般的河水，以及那些在泥泞中冒着被卷走的风险、拼命加固堤岸的民夫和兵士。

“殿下！此处太危险了！您还是……”王郎中扯着嗓子在风雨中大喊，声音带着颤抖。

“闭嘴！”谢玄头也未回，声音冷硬如铁，“沙袋！再扔！用绳索连成排，沉下去！”

他的命令清晰而果断，穿透风雨声，传递下去。墨离带着暗卫混在人群中，既是护卫，也亲自动手，将沉重的沙袋、石块奋力投向最危险的位置。

顾轻舟没有跟随在谢玄身边，他此刻正在后方临时搭建的指挥棚里，统筹着从各处调集来的物料和人力，嗓音已然沙哑，却依旧条理分明。

“赵主事，上游拦下的木排，立刻放下来，冲击力能减缓一分是一分！”

“李校尉，让你的人替换下第三队的弟兄，他们已连续干了一个时辰！”

“医药！叶小姐调配的防寒祛湿药汤熬好了没有？立刻分发给所有人！”

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与时间，与天灾赛跑。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泥水的斥候踉跄着冲进指挥棚，气喘吁吁地禀报：“顾……顾大人！下游……下游三十里处的燕子矶，发现……发现有小股不明身份的人马活动，试图破坏我们临时设置的拦水木栅！”

顾轻舟眸光一凛，与身旁的墨离对视一眼。果然来了！

“多少人？”顾轻舟沉声问。

“约……约二三十人，身手不弱，像是……练家子。”

墨离抱拳，声音低沉无波：“属下带一队人去。”

顾轻舟点头：“小心，抓活口。”

墨离不再多言，转身点齐人手，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没入雨幕之中。

顾轻舟走到棚边，望向远处谢玄那岿然不动的身影，心中微沉。对方选择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动手，显然是想制造更大的混乱，甚至……意图不言而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继续投入到紧张的调度中。必须守住这里，必须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城西，一处临时收容受伤民夫和受惊百姓的宽敞院落。

云羲的出现，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她依旧穿着素白的长裙，外面罩着那件月白披风，脸色苍白，却步履平稳。她没有多言，只是安静地走到需要帮助的人身边。

她蹲下身，为一个手臂被划破、正在由药童包扎的年轻民夫轻轻拭去额角的泥水，动作轻柔。那民夫原本因疼痛而龇牙咧嘴，看到是她，顿时愣住了，脸上露出受宠若惊又带着敬畏的神情。

她走到一个因受凉而不断咳嗽的老妇人身边，接过青鸾递来的温热药汤，小心地喂她喝下，低声安抚。

她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只是用最朴素的方式，履行着“守护”的职责。她那沉静的气质和温柔的举动，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原本充斥着痛苦呻吟和不安躁动的院落，渐渐平息下来。人们看向她的目光，少了祭台上的疏远与质疑，多了几分真切的依赖与感激。

叶知秋在不远处为一名发烧的孩童施针，偶尔抬眼看向云羲的方向，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这位圣女，与她想象中不同。

云羲能感受到那些目光的变化，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她看着这些在苦难中挣扎的平凡面孔，想到老龙口那惊心动魄的场面，想起那个身处风暴中心、独自承担着一切的玄色身影。她所能做的，终究是太少了。

她抬起头，望向老龙口的方向，细雨沾湿了她的长睫。那里的风雨声，似乎更急了。

淮阴城内外，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位置上，为了各自的责任与信念，与这场仿佛无止境的天灾**，进行着一场无声而艰难的角力。雨水冲刷着一切，试图掩盖痕迹，却也使得某些隐藏的东西，越发清晰地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