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槊奏歌 第13章 第 13 章

秦随愈面前的小圆桌上摆放着五个小碟，只有一碟花生米瞧着有些普通，其他的，秦随愈从未吃过。

他夹起一粒花生放入口中，并打量着这间屋子。房间不大但陈设很多，桌案上摆放着笔筒之类的器物，还设有香座，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香气。

这香气没有山上的野桂花好闻。

秦随愈觉得有些无聊。他身旁站着的是那位将他带到县衙的官差，两人谁也不曾说话。身在此处，秦随愈总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呈上饭菜的小厮盯着他，他吃饭时，官差盯着他，而现在，收拾碗筷的丫头又在盯着他。

秦随愈望着那个小丫头，问：“你是在看我吗？”

小丫头一怔，将桌子收拾干净便快步走出了屋子。

秦随愈望着小丫头远去的背影，一时失语。

官差被秦随愈茫然无措的表情逗笑了，解释道：“县尉大人从来没有留人在衙门吃饭，你是第一个，他们只是觉得好奇罢了。”

秦随愈这才明白。

屋外阳光刺目，光影越过门槛洒上铺着石砖的地面。秦随愈想，正午已过，此时家中应该也用饭了吧？

秦随愈所注视的那个方向忽而出现了一道人影，身姿挺拔健壮，来人正是阎侯。

阎侯走进屋中，坐在秦随愈对面。他的面容不比在堂中审问时那般严肃，甚至显得有些宽和。

他问秦随愈：“可还吃得惯？”

秦随愈答：“花生米最好吃。”

“还有炒豆腐。”秦随愈又答。

阎侯又问：“那你最喜欢吃什么？”

秦随愈毫不犹豫，道：“白面馒头。”

阎侯笑了笑，他没想到秦随愈竟会答得这样直率，少年人果真是爽朗。

不知是不是因为阎侯到来的缘故，秦随愈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看着眼前气势逼人的阎侯，秦随愈不由得想起牛二。

一个小小的疑问开始冒头。

秦随愈问：“牛二既然有罪，为什么还要找人来作证？直接关起来不是更好吗？”

阎侯已对秦随愈的过往经历有所了解，也不隐瞒：“你未上学，自然不知道这些。”

这与上学有什么关系？

他为何知道我未曾上学？

秦随愈随即一想，也对，他是县尉，在槐越县中有什么事能瞒住他？

秦随愈想起了牛二对阎侯忌惮的模样，便心中有数。想必阎侯在槐越县中颇有威名，才能让山匪畏惧，县尉一职，应该很辛苦吧？

阎侯道：“北幽有一条律法，疑犯偷盗可关押，杀一人可定罪，杀两人可入狱，杀三人可用刑，杀四人则问斩。罪证越多，便可数罪并罚。”

此时的阎侯像极了学究。这本该是学堂学究该教授的知识，但他耐心地对秦随愈解释：“虽然这条律法为人所诟病，但衙门也只能遵守。”

秦随愈面色沉重：“所以……牛二虽然罪大恶极，却只能关押，不能用刑？”

他终于知道阎侯要搜集罪证的原因了，原本他还以为是阎侯多此一举，没想到竟是自己无知。

这是什么狗屁律法，不能惩治恶人，要来何用！杀人者不能偿命，地牢里被关押的人却越来越多……只是被关押而已，照样有饭吃有衣穿，谁会将人命放在眼里？如此一来，官府威信便荡然无存。

阎侯又道：“还有另一个条件。”

秦随愈看向阎侯，阎侯也正看着他：“被杀者若是读书人，则将犯人立即斩首。”

这句话有如睛天霹雳，劈向秦随愈的头顶。他知道北幽重文轻武的风气很重，却没想到会这么极端……那些人昼夜苦读只为换取一个读书人的身份，竟是为了这些么？

秦随愈还想再问律法细则，但他刚才那一问，彻底暴露了自己的无知，秦随愈只能将疑问压下。不识字……不懂律法……只怕他自己以后若被官府缉拿，连罪名是什么都不知道。

半响，阎侯嘴角扬起，似是知晓了秦随愈的想法：“所以，要好好读书识字才行。自己能翻书识字就不用问别人了。”

秦随愈总算明白了，虽然他不想念书，但必须要会认字才行。

北幽律法……他好似曾听何卢青说起，学究们教的不就是这些东西么？

阎侯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与一位少年聊起这些，连一旁的官差都有些不解，阎侯的戒心不可谓不重，官差从未见过阎侯与只有一面之交的人说这么多话。阎侯心里却明白……或许是因为，秦随愈与自己有些相似吧。

曾经，阎侯亦是因为厌学而被学究厌弃，为此，他爹没少责骂他。阎侯父亲发现阎侯不适合科举一途，最终便放弃了。此后，阎侯只跟着家中叔父学习武艺……

正巧这时一官吏快步走来，他站在阎侯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阎侯微微点头：“你先退下。”

“是。”官吏转身离去。

秦随愈知道阎侯有事要忙，便不好再打扰。阎侯命身旁官差骑马送秦随愈回村，便匆匆离开了。

一路上，县城风光秦随愈只粗略欣赏了一番。官差将秦随愈送至村外，秦随愈下马时，官差道：“我叫杜横。”

杜横……

秦随愈再看时，杜横已骑马远去。

推开院门，院落内静谧无声，秦随愈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很慢。

屋内，柳春香不安地踱步，秦向祖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他们在看到秦随愈后，便一齐围了上去。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有没有受伤？”

秦随愈正欲开口说话，却被柳春香一把抱在怀中。

柳春香以为此事与秦随愈未入学有关，哽咽道：“说了要听村长的话，你偏不......现在可好，惊动了官府……”

秦随愈来不及解释，但他听了柳春香这一番话，就知道必定是何保玉在他走后的这段时间里又来家中劝学了。

细细一想，秦随愈不想说出真相。就让他们都以为自己是因为不入学才被官差带走了吧。

秦随愈直直站着，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句话：“爹，娘，我要入学。”

柳春香与秦向祖皆是错愕不已。

秦随愈却看着他们不再说话。

秦向祖猝不及防，问：“……你、你说什么？”

秦随愈一字一句笃定道：“我要入学。”

气氛好似凝滞，堂中无人再多说一句话。

临近黄昏，淡淡的金辉倾泻在府门前的石狮上。

阎侯大步穿过庭院，向门外停着的马车走去。

“堂兄！”

闻言，阎侯转身，看清了来人正是阎清。

阎清虽身着知县官服，却毫无知县的做派，他为了追上阎侯一路小跑，此时已是气喘吁吁：“唉，穿着这衣裳跑起来可太费劲了……”

阎侯颇为无奈地看着阎清，他这个堂弟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阎侯佯装怒容：“你看看你，哪里像是槐越县的父母官？”

阎清却向阎侯扮鬼脸，便先一步坐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