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具城回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那个装着雪松香薰的纸袋被林尧带回房间,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把它放在床头柜上,像个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忌。
新书架在第二天送达,安装工人忙活的时候,裴时在一旁看着,偶尔给出建议。
林尧则靠在客厅与餐厅的交界处,沉默地看着。
当那个原木色的书架被稳稳地放置在客厅角落,与整个空间融为一体时,林尧心里那种奇异的参与感又冒了出来,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归属感。
裴时开始将一部分书从书房挪到新书架上。
林尧看着他将那些厚重的书本,一本本仔细地擦拭,再分门别类地放好。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
“站着看什么?”裴时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传来,手里正将一本百年孤独插进书架第二层空缺的位置。
正是林尧之前翻动过的那本。
林尧心里一跳,有种做坏事被逮住的心虚,嘴上却硬邦邦地回:“没看什么。”
裴时没再说话,继续整理书籍。
林尧在原地杵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磨蹭着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看起来比较旧的诗集,胡乱翻着。
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页,上面有裴时留下的气息。
“那本里尔克,”裴时忽然开口,依旧背对着他,“不太好懂。”
林尧手指一顿,把书合上,放回原位,语气有些冲:“我又没想看。”
裴时终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平静,却仿佛带着点看穿他别扭心思的了然,让林尧耳根微微发热。
“不想看就别碰。”裴时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转回头,将最后一摞书放好。
林尧被噎了一下,心里莫名憋闷。
他盯着裴时的背影,看着他因抬手放书而绷紧的背部线条,看着毛衣下隐约可见的肩胛骨形状,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的情绪涌上来,让他口不择言:
“裴时,你把我当什么?”
这句话问出口,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裴时放书的动作停滞在半空,背影僵硬了一瞬。
他没有立刻回头。
林尧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后悔了,又好像不后悔。他受够了这种暧昧不清又界限模糊的相处,他需要一个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将他彻底打入深渊。
几秒钟后,裴时缓缓放下手臂,转过身。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牢牢锁住林尧。
“那你觉得,”裴时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压抑的、危险的平静,“我把你当什么?”
他把问题抛了回来。
林尧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能说什么?
说我觉得你对我与众不同?
说我觉得你看着我的眼神不对劲?
说他贪恋这份越界的温暖和关注?
这些话,他一句也说不出口。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对峙着,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清晰的光束,光尘在其中无声飞舞。
最终,是裴时先移开了目光。
他抬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林尧,有些事,没必要问得太清楚。”
这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林尧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没必要问清楚?
是因为答案显而易见,还是因为……答案本身,就是错的,是见不得光的?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行,明白了。”
他转身,想回房间,脚下却像灌了铅。
就在他抬脚的瞬间,裴时却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干燥,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林尧浑身一僵,猛地回头,撞进裴时近在咫尺,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里。
“不明白。”裴时盯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压抑,“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他的手指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让林尧感到疼痛。
那温度透过皮肤,灼烧着他的神经。
林尧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挣扎的暗流,看着他紧抿着失去血色的唇,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能感觉到裴时握着他手腕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这一刻,什么界限,什么对错,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击得粉碎。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挣脱。
两人就那样僵持着,在午后的阳光里,一个紧握着对方的手腕,一个忘记了反抗。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惊涛骇浪,还有那缕此刻显得格外浓烈的雪松气息。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裴时像是骤然清醒,猛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他别开脸,避开了林尧的视线,呼吸有些紊乱。
“……抱歉。”他低声说,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稳,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狼狈。
手腕上还残留着被紧握的触感和温度,林尧低头看着那一圈微红的痕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裴时一眼,然后转身,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背靠着门板,他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圈清晰的指痕,指尖轻轻抚过。
那里,还残留着裴时的温度和力道。
这一次,不再是隔着玻璃的凝视,不再是作业本上的批注,不再是若有似无的靠近。
是真真切切的,属于裴时的触碰。
林尧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失控狂跳的心脏。
他是真的彻底完了。
而客厅里,裴时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刚才握住林尧手腕的那只手,指尖蜷缩,缓缓握成了拳。
镜片后的眼睛里,是翻江倒海的、再也无法平息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