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观察着堂下的魏进忠和永王,不知他俩对自己的演技作何感想。
陵园的事尽在掌握,下面早早便将情况一五一十地报了上来,他得知李徽月在火场被波及,自然是焦急心疼的。
可自己固然在乎李徽月,毕竟是个内敛的人,方才作出那副着急的情态,实在不是他一般会有的样子。
他暗自思忖,戏会不会太过,但见堂下两人似乎很是买账,并无半点怀疑的神色。
陵园贪腐案是魏进忠数日前主动提起,沈确便遂他意,命他去查,一是为了假装信任他,放松他警惕,二是为了借他与东厂的手,先从陵园入手,将那些眼中钉揪出来。
魏进忠来的时辰选得刚好,陵园妃嫔园寝刚扑灭了一场大火,他便来为贪墨案邀功了,昨晚那场大火只怕就是他的手笔。
只是他下手太重,这一把火放得毫不顾惜人命,陵园那些伤者,废墟下压着的尸体,都只是他邀功的垫脚石。
火越大,损失越大,他魏进忠的功劳便越大。
沈确算是第一次真正了解到了魏进忠的手段。
至于永王,作为陵园走水的当事人与目击者,接下调查贪墨案的担子是最合适的。
越国公位高权重,脾气火爆,若是主导调查,底下的官员恐怕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倒是永王,表面上待人和煦,满不在乎,实则心思缜密,是个可用之人。且他手里干净,也无明确立场,平日只做一个闲散王爷,命他作为皇家的人查贪腐,能钓出更多的鱼来。
至于自己与李徽月一事……
沈确当初命三人前往陵园,无非是因为宫中由魏进忠把持着,相比之下陵园更加安全。但三人在陵园也是吃了许多苦头,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
如今宫中已置办妥当,冯玉将后宫的人筛了又筛,在关键司部都放了自己人主导,也埋了不少眼线。魏进忠的人虽没有被尽数铲除,可今后办事却没那么轻松了。
如此,也许将三人接回宫中也是一个可行的选择,且比陵园更舒适安全,只是现在还太早。
他和魏进忠在永王面前一唱一和,不过是要演出“他爱慕李徽月”这一皇家秘辛。
堂下两人都知道这秘密不可为外人道,既然分享了秘密,便是自己人。
沈确便是借此机会来麻痹魏进忠,且拉永王入局。
特别是永王。
沈确不喜阉党,也不喜清流,却不得不利用两派相争。但他的野心不止于平衡双方,他要建立第三个立场,属于他沈确自己的派别,且必须凌驾于二者之上。在人选上,如温弘载这类有才干却发展受阻的人是重要的一种,而从可用的皇家人入手便是最简单的一种。
他知道如魏进忠这样的佞臣,必然会无条件怂恿自己,最好为所欲为,将自己捧成一个昏君,以达到他摄政的目的。
“皇上身为九五之尊,有何不可呢?”
坐拥天下的人都难免为这话心动。
沈确也心动,随自己心意而活,与李徽月朝夕相见,他怎么会不心动?
只是尚需等待一个时机,这个时机……沈确看着眼前的魏进忠,这个时机还需要魏进忠亲手给出。
沈确摇了摇头:“陵园失火事大,只是温才人尚在昏迷,贸然将李县主接回宫中,她怕是不愿。况且,陵园贪腐一事牵连甚广,不如先将此事办妥,再作打算。”
魏进忠闻言,便也不再坚持,只是面上隐隐有些顾虑。
沈崧在堂下听着,觉得合情合理,眼下最要紧的自然是办贪腐案,且仅以沈崧这两日对李徽月的了解,便知道她不会轻易与姐妹分离。
沈崧正想着,却不知沈确下一句话是冲着自己来的。
“永王这两日恰巧在陵园遇上此事,眼下正好由你来办。”
沈崧面上表情一滞,勉强笑了笑,知道自己这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陵园贪腐,这案子办起来不难,却也不简单。魏进忠的东厂早已将陵园官员调查了个干净,条条罪证有迹可循,在这邀功的节骨眼上,他不敢动手脚,因此自己只要按照他呈上来的罪证核实,与往年账册一一对比,按图索骥,自然便能办结。
可是办贪墨也没那么简单。
贪墨不会只有一人贪,往往是层层笼络,层层施压。这其中的人际关系复杂,用金钱贿赂、用物资吃回扣的都已是明面上的事了,背后的人情往来,你帮我一忙,我帮你一忙,若是深究起来,简直是如蛛网一般,点点相连,层层相通,令人头疼。
如今朝中,阉党与清流分庭抗礼,肯定没有一家干净的,贪腐案涉及的人员甚多,只怕两派都有牵扯。
办贪墨,是要他这个闲散王爷,办得罪人的差事。
沈崧心里虽清楚,可却也不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了,心中对于如何办,办得简单还是复杂,还没有定算,需从长计议。
沈崧心中盘算着,魏进忠却是算定了什么似的,又有了计划。
他向沈确提起迎李县主回宫一事,沈确虽肯定,却没有立即着人去做。虽然他用的理由合情合理,可魏进忠却有些按捺不住。
在魏进忠看来,以自己先前的筹谋,将李县主迎回宫中,自己的胜算更大。
单是因皇上对李县主有情这一点,便足以令他好好发挥,后宫争斗,男女情爱,不过那么些事。若沈确难以控制,就从他身边的女人下手。以他在后宫浸淫多年的经验,拿捏一个李县主还是不在话下的。更何况自己早已在其身边埋了眼线,有身边人吹风,何愁李县主不为自己所用。
如今,皇上却要先办贪墨,再接佳人。魏进忠有些心急,唯恐皇上与这李县主之间淡了,自己先前布的局便直接落了空。
竹篮打水一场空。魏进忠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他心中有了打算。
沈确不接,他有的是办法让他接。
这时,冯玉入殿,打断了殿中各怀想法的三人:“皇上,李县主来信了。”
沈确忙接过信件,信中李徽月提及自身安好,不必挂怀,此外还提出一个请求。
“怀秀草……”沈确疑惑道,“这怀秀草是何物?”
众人皆不知。
沈确对冯玉吩咐道:“李县主需怀秀草为温才人治病,你去查看太医院可有这种药材,若是没有便查国库,若还没有……便差人去民间探访,务必找到交与李县主。”
魏进忠谄媚道皇上对李县主用情至深等等,沈崧没有细听,只在心中默念:怀秀草……
陵园之中,众人为了温小尚的病情,均是愁眉不展。
赵景明虽养着伤,但不愿卧床,天天往箜梧殿跑,陈宝拦了几次,最后还是没拦住。自此,赵景明每日守在小尚床边,等着小尚苏醒。
眼看着赵景明越发憔悴下去,每日握着小尚的手说些愧疚自责的话,李徽月觉得不是办法。
万幸,宁蕊得了些进展。
宁蕊整日与太医待在一块翻阅医书,又找了陵区有名的民间郎中寻找医方,两个昼夜没睡,终于得到一个有用消息。
陵区原有一位郎中医术甚奇,为家中独传,陵区有些疑难杂症均能一一破解。只是这人生性自由,行踪不定,前些年去江南云游,多年未归。
这几日却得知,此人似乎回来了。宁蕊立马邀人,费了不少功夫才将人请到陵园。
那郎中查看了小尚的病情,又询问了太医的救治方式,思考了半天却沉默不语,正当宁蕊以为他也无能为力之时,却听得他喃喃道:“怀秀草……”
“怀秀草?”宁蕊心头一动,“先生是说,小尚的病,需怀秀草救治?”
那郎中点点头:“太医为温才人清热通窍,是为了疏散她肺腑中的污浊热毒,这没错,只是温才人先天体弱,阳气不足,呼吸微弱、脉微欲绝,应大补阳气才是。”
“若是补阳,用人参、附子不可吗?”宁蕊问道。
郎中摇摇头:“人参大补,却不利于驱散热毒,附子亦然。还需怀秀草,最为适宜。”
太医闻言却摆摆手:“医书记载这怀秀草通体紫色,在山林中很是惹眼。可是自数十年前北方大旱、山林失火,怀秀草便已失迹多年,老夫在太医院已久,却是从未见过怀秀草。”
那郎中点点头,看向宁蕊道:“老夫曾有一株怀秀草,但云游之时为了救人,已然用了。老夫将方子交与姑娘,可这草药如何得来,还得看宁姑娘自己了。”
说罢,他看了眼床榻上昏迷的小尚,“也看温姑娘自己的造化了。”
既知了怀秀草这一关键,李徽月立马书信一封发往内廷,心中却觉得机会不大。
太医在宫中多年都未曾见过,郎中云游多年也就得了一株,这怀秀草怕是难找得很。
陈宝深感小尚的情义,自从与小尚在除夕夜相识,每每在他沉郁哭泣时,小尚开解了他不少,于是向李徽月主动请缨,出陵园寻找怀秀草。
“主子,陵区山林众多,这些年来未曾经受**,奴才愿去山中寻怀秀草救温主子!”
李徽月对陈宝此举甚是感动,却又觉得危险。陵区山高林密,自然有可能生有怀秀草,只是那林中险恶,从前陵区有大胆的猎户结伴前往林间,竟一个都没有回来,故而陵区人家都是离那山林远远的,不敢靠近。
这山林中不知有什么野兽怪物,陈宝这样不会武功的小太监去那儿太危险了,怕是有去无回。
见李徽月神情犹豫,陈宝向她磕了个头,道:“当初奴才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是三位主子救的奴才,奴才欠主子们一条命。而温主子……她待奴才极好……”
“当时奴才尚是火者,有腌臜东西见奴才柔弱,试图侮辱奴才。奴才整宿整宿地不敢睡,见了人撒腿就跑……”
小尚为人善良,未曾将这件事告知他人。李徽月第一次听陈宝说起这段不堪的内情,实在惊讶。
“奴才曾想着不想活了,是温主子救了奴才……她不嫌弃奴才,她让奴才知道自己也是人,她让奴才活着。”
陈宝想起小尚将自己挡在身后,大声喝退他人的模样,像是一个盖世英雄。
那位盖世英雄,如今却那么静悄悄地躺在榻上,一声不吭。
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救小尚的命。
大大咧咧的小尚不仅仅是小太阳,还是陈宝的盖世英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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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