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沈沉碧的谋划,她也许真的有云开雾散的那一日,但可惜,正因为有沈沉碧,才有温向安。
命该如此。
她已经很累了。
“如果最开始,我不耽于情爱,一心追查爹娘之死,阻止他们送那一批货,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明明在死后七百年里慢慢有了当年惨祸的眉目——父母被信任的镖局出卖。那人与父亲结拜为兄弟,却因为赌钱债台高筑,为摆脱窘迫,勾结山匪,杀人越货。
前两次三生幻境,那位叔伯的儿子以义兄之名暗中相助过许多次,也曾自断一臂替父谢罪。
在这个故事里,她甚至不需要做任何努力,真相便能寻上门。
“你在幻想一条你未曾走过的路。”沈沉碧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就如同七百年前,你幻想和王汀相守一样。”
高莹苦笑:“我知道的呀。听前辈说,每一只希夷在死前都会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认命。”
她能获悉真相,何尝不是因为王汀?
那位镖师得到不义之财,没脸留在京都享福,举家搬离,行踪不明。后来得以相见,也是因为仇人的儿子投身义军,与王汀私交甚笃。王汀入宫刺杀与劫法场救恩师时,他都在暗中接应。
高莹垂下眸,指尖在河面划下一个未知的符号,片刻后,她收敛所有情绪,慢慢将手掌探入心窝。
血月跃升,月色碎在河面漾开的涟漪里,照亮她每一根头发丝。
血光如同火焰,焚烧着她饱受煎熬的神魂,而她心口处溢出的灵魂微光平和中正,将剧痛一一抚平。
双色辉映,有那么一刹,这位死后都在谱写传奇的皇商像极落凡神女,狼狈却不改侠气。
萧时薇扶住她的身躯,回望沈沉碧。
“她这样害你,你还想替她求情?”
沈沉碧轻哂,从高莹手中那团微光:“我送你一只纸人,你便还了我一只;我要杀王汀,你就出卖我,勾结温向安对我下手。扯平了。”
黑雾逐渐蔓延上高莹的脸,月光与这股执念未完而形成的怨气博弈,她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哀吟,听闻沈沉碧冷漠的言语,在她抽手之前,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腕。
“可不可以……求你……”
她的声音支离破碎,只有眼底跃动的仇恨在昭示死前的心愿。
“别放过……大家长。”
做了两辈子交易的商人用上了“求”——她什么都没有了,只能求。
求城主心软,不计前嫌,救一救希夷。
七百年前第一次见到温向安,她尚且迷茫,大家长如温和的智者,诱导着她,在家人、野心、盛世、仇恨和爱人之中,选出一条“明路”。
他说,她与王汀定过情、拜过堂、入过洞房,距离白手偕老不过一步之遥,她将带着记忆回溯过往,不可能失败。
彼时她忽略了他眼底的意味深长,一头扎进去,便是无尽的苦海。
她死后做的第一笔交易,便是和这头人面兽心的怪物。用她的自由,交换庇护。
但温向安并不温和慈悲,撕下伪装后的他喜怒无常,朝令夕改,除她以外,还有千千万万只希夷受他驱使,不得善终。
希夷一生所求不过“解脱”二字,他便以此诱哄着他们卖命,他们身负累累血债,生出心魔,他却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们的奉献,进益自身修为。
这对希夷来说,无疑是一个毒瘤。
无论那个蓝图能否实现,温向安都必须死!
森重的杀意自她眼底曼起,拼着最后一口气,她告诫沈沉碧:“不要对他心软。”
黑水河面又多了一盏莲灯,滔天洪水席卷而来,被吞噬的前一刻,沈沉碧握住萧时薇的灵魂,从碧落城中脱离出来。
重新站在识海深处那道黑白界线上,她久久无法回神。
“阿满。”萧时薇唤她。
沈沉碧会意:“当然,我当然不会放过温向安——她不必求我。”
“她知晓你与他的过往,以防万一罢了。”萧时薇微笑,“但我知道,阿满杀伐果决,恩怨分明。”
沈沉碧按下纷乱的情绪,认真看向萧时薇:“你怎么样?”
“我没事,只是有些担心……我还能复活吗?”
“你还要母仪天下,阎王不会收你。”
萧时薇展颜,片刻后又轻声道:“她说,对不起我。”
“这声道歉是你应得的。”
萧时薇摇摇头:“其实一开始,我并不相信她是我的前世,这太离奇了。我很不配合,她咒骂我为什么不能乖乖为她所用,嫁人而已,嫁谁不是嫁,那位赵公子人品不差,等她执念完满,对我而言,也是一件功德,简直……强词夺理!”
“我便同她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希夷存世不止七百年,若她也如我一般被她的前世随意摆弄,她可会甘心?她便不说话了,好不容易消停些日子,后来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索性拘了我的魂取而代之,做下许多荒唐事。”
萧时薇渐渐红了眼圈:“在茶楼死去的那些人,当真死了吗?”
沈沉碧擦拭她眼角的泪花,想说些宽慰的话,颈侧被温向安亲吻过的地方骤然传来尖锐的刺痛。
她下意识抬手按上去,却在触碰到的刹那呕出一口血来,失去全部力气。
“阿满!”
昏昏沉沉间,明亮的光穿透海面,她看见有人朝她奔来:“郡主!”
——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