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更好的招待客人们,会客室里准备了不少以供消遣的玩意儿,在和主人正式见面之前,客人们可以尽情的玩耍。
但大多数人会选择安静地等待,不过维塞尔不属于前者,在周踏进会客室那一刹,他掷出的飞镖刚好完美的命中十环。
他高兴地对周扬起眉,“好久不见,我亲爱的朋友。”
“我们昨晚才见过,侯爵先生。”周注视着那张灿烂的面庞,表情木然地说。
老实说疲倦现在像个幽灵一样缠着他,这让他没兴趣做出那种“欢迎你”的表情。
他慢悠悠地坐在了维塞尔的对面,“侯爵来访是为了什么事呢?”
“当然是为了一个承诺。”维塞尔示意周看向那个包装精致的礼盒,他轻轻将礼盒推向周的方向,“最好的波尔多红葡萄酒。”
周当着维塞尔的面拆开了包装,这种行为当然不符合所谓的贵族礼仪,但维塞尔也未多说什么,这大概来源于两人在这方面的破罐子破摔的默契。
鲜红如血的酒液在玻璃瓶中流淌,在烛光下泛着凄冷的光泽,作为一个年轻的酒鬼,周不得不承认,这两瓶酒确实会让他这类人趋之若鹜。
他屈指敲在瓶身上,“侯爵想用这两瓶酒交换什么呢?”
维塞尔做出一幅很受伤的摸样,“送人礼物就一定需要回报吗?”
周斜斜倚在沙发里,“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不然就会将把柄留在对方手里。”
维塞尔自嘲道:“原来我们的友谊这么脆弱啊。”
周对他单方面承认的友谊不可置否,他靠着沙发,目光越过维塞尔,投向虚空中不知名的点,眼神迷离在事物之外。
算起来这是两人第三次见面,第二次正式见面。透过周慵懒的形体,维塞尔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他的另一面,高高在上,藐视一切的厌倦。
这真是一种令人费解的奇特矛盾。
“快到晚饭时间了。”维塞尔刻意看了一眼会客室的挂钟,“不知道我能否在这里吃一顿便饭。”
周涣散的眼神还没来得及聚焦起来,熟稔的话术已脱口而出,“侯爵是费舍尔家的尊贵客人,自然是要尽心招待的。”
维塞尔合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很荣幸能和您共进晚餐。”
因为主人从不在意口腹之欲,厨房大多时候都是简餐为主,佣人们也都清闲。而今天,整栋房子罕见的在晚餐时分忙碌起来,来回的女佣门脸上都出浮现对这位英俊访客的好奇,她们大多匆匆一瞥,又快速地低头离去。
作为东道主,周陪伴着维塞尔开始在室内闲逛,二楼那条挂满画的长廊吸引了维塞尔的注意,他站在一幅画前久久停留。
入住这幢别墅以来,周从未在意过那些精美的装饰和昂贵的图画,而现在,他循着维塞尔的视线抬头,刚好和画中的一双受伤的眼睛对上。
画中女性的面前摆着金制的鸟笼,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片羽毛。她垂首注视着鸟笼,哀哀的眸光和画框外的人相对。
维塞尔安静地述说着这幅画的根源,“这是普瓦捷侯爵夫人,当时她心爱的鸟儿死掉了,她为此悲伤。”
周有听说过这位侯爵夫人,传闻中她差点凭借自己的美貌成为法兰西的皇后,但不知为何她选择了普瓦捷侯爵,一个凭借着雄厚资产进入巴黎贵族圈的新贵族。而在普瓦捷侯爵死后,她也因重病离开了巴黎这个伤心之地,再也没有归来。
“她很美。”周看着画说。
“可光有美丽,在某些时候是无用的。”维塞尔伸出手,轻轻触摸画框,“在暴雨来临时,它会变得破碎不堪。”
周又看了画中那双忧郁的蓝眼睛一次,轻声道: “也许吧。”
楼下的钟声在此刻响起,在钟摆有节奏的撞击声中,周对维塞尔发出了邀请,“走吧侯爵,我们该一起共进晚餐了。”
餐厅中央那张华丽的长餐桌已经很久没被人使用过了,今晚它被鲜花与精美的菜点重新装饰,在烛光的照耀下,大理石板熠熠生辉。
周和维塞尔落坐在长桌两端,透过层叠的鲜花,维塞尔注视着周心想,他又变回之前的模样了。
那些厌倦就像是昙花一现。
今晚的前菜是法式鹅肝配鱼子酱,不论多少次,这都是周无法忍受的味道,油腻腥咸,一口便让人作呕。
周的那盘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被仆人拿了下去,对于后续的冷盘他也显得兴致缺缺,都只吃了一两口。
前菜终于结束,刀叉碰撞的声音短暂停下,维塞尔优雅地用餐巾擦了嘴,发出一声赞扬,“非常感谢招待,每样餐点都很美味。”
“侯爵喜欢就好。”周说。
周突然觉得很奇怪,他们明明半个月前还剑拔弩张,现在却能平静地坐在一起吃饭。
当然那些所谓的争吵并未带给他真正的愤怒,他仇恨的对象一直明确,如果发散得太广,反而会无能为力。
周拿起银匙,轻轻敲在空掉的酒杯上,静止的侍女们迅速行动起来,酒被重新斟满,冒着热气的菜肴被端上桌。
肉被分割,汤则是浅尝辄止,最后上场的是甜品,带着酒意的萨瓦兰蛋糕在齿间融化,银匙最后和白瓷壁发出碰撞,晚宴结束。
总而言之,这顿晚餐相当平和,大家都呈现出一种做作的优雅。
随着晚餐的结束,雨声也彻底消弭,屋内夹杂着从门缝隙中涌入一股潮湿的水汽味道。
维塞尔从座位上起身,笑着和周告别,“很感谢今晚的招待,每一样都很完美。”
按照正常程序,晚餐后相当长一段时间会被用于主人和客人的交流,贵族们围绕着壁炉谈笑,讨论高雅的笑话和文学。
但贸然拜访的客人和缺少待客兴致的主人都心知肚明,今天是时候结束了。
周和维塞尔只在侧厅休息了一会儿,喝了半杯热茶。
“真是让人舍不得离去啊。”维塞尔放下茶杯,发出一声叹息。
周轻呼了一口气,他慢慢地起身,薇拉将斗篷披在他的肩头。大门被完全打开,夜风涌了进来,吹得人衣摆飘荡。
“我送送侯爵。”周说。
他的身形在风中变得更加单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维塞尔觉得他像幅上个世纪的油画。
两人并肩走过庭院。
维塞尔的手杖和石板地面相碰,随着脚步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
周瞥了一眼,觉得他像一个人形报时钟,每走两步就敲击一下,现在已经敲响二十下了。
夜风刮得猛烈,卷起枝间零落的花瓣,霎时间,两人身上落满了星星点点的色泽。
周在风中清醒了不少,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愚蠢想法,发出一声轻哼。
维塞尔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周围人的动静,他偏头看向周,“怎么了?”
“没什么。”周拂开领口上的花瓣,淡声道:“只是想到了一点烦心事。”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它告诉我。”维塞尔低沉优雅的嗓音在周耳畔响起,“或许我能为你解决它呢?”
维塞尔可能没意识到自己正是问题之一,他表现得善解人意极了,好像只要周开口,他就会准备好一堆的暖心话术。
周很轻的笑了下,“比赛特医院下周末有开放日,侯爵会去参观吗?”
“哦,当然。”维塞尔道。
风又吹了起来,话中的不言之意逐渐弥散,两人走到了别墅的铁艺门前,马车夫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侯爵,再见。”周的语气平淡。
维塞尔回过身,深邃的蓝眼睛在夜色下更显得幽静和专注,他近距离地注视着周,伸手摘下了他发顶的一片蓝色花瓣。
“晚安,小先生。”他随即带着那瓣花转身离去。
周怔然了一瞬。
铁艺大门关上,维塞尔已消失不见,周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疑心那股雪松味似乎还停留在鼻尖。
时间的流逝速度总比人们想象的更快,再次站在这栋熟悉的建筑前,周发现自己还是能记起发生过的一切。
他抬头看了眼高耸的塔尖,然后低头走进了那扇黑洞洞的门里。
“小少爷。”女佣恭敬地接过他的外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其他少爷和小姐都在侧厅,你是要先休息,还是先去…”
周嗯了一声,“先去侧厅。”
周穿过挂着历代费舍尔家主画像的回廊,来到了侧厅门。
女仆为他推开门,他抬脚走了进去。
厅中三人的目光同寿投向了他这个后来者,玩味,嫉妒,怨恨,不甘,同时朝周涌来。
玛达琳占据了最宽的一张双人沙发,她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朝周抬了抬下巴。随着周的行进,卡洛琳挽着加斯顿的胳膊,目光死死黏在他的身上,直到他越过众人,坐在了最远的那张沙发上。
玛达琳撇了撇嘴,发出一声呵。
“你的面子真大啊,亲爱的弟弟。”加斯顿的语气阴恻恻的,“现在才来。”
周掀开假寐的眼帘,“你伤好了吗?加斯顿,现在说话这么有力气,真是可喜可贺啊。”
加斯顿苍白的脸上浮上因愤怒而产生的潮红,他想起了父亲对他的警告,他所遭受的一切皆来自于眼前人。
“不要觊觎不属于你的任何。”
“是你母亲的血统使你变得愚蠢吗?加斯顿。”
加斯顿的眼中燃起熊熊烈火,“你这个该死的……”
——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即将爆发的争斗。
门外响起管家的声音,“各位绅士和女士,晚餐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