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与金毛 第8章 第 7 章

7.

乔安赫与伊孜较上了劲。

早上，两人对坐用餐时，桌上一派平和，桌布下两双脚四条腿静悄悄上演世界大战。乔安赫的招法很奇异，几乎无法预料，和伊孜对战过的任何猛兽都不一样。伊孜引以为傲的战斗直觉在他身上失效了。

早饭以高跟鞋的鞋跟重踢在对面的小腿骨上作结。桌面上风平浪静，“大小姐” 拿餐巾斯文地擦嘴。

用完餐，伊孜也不去画画了，改跟 “大小姐” 一块念书。

“……所以，a系列物质若脱离重力场，只能以等离子状态存在。” 老师甲按流程演示完实验，桌对面的伊孜突然嗷呜一声，一蹦三尺。

老师甲：“…………”

“………呃——好——好厉害！” 伊孜双手背在身后，螃蟹般左右横跳，“老师好厉害！” 同时背后不停发出电流噼啪声。

老师甲视而不见，收好器材，继续讲课。反正伊孜不在他的工资范围内。

老师乙是个长胡子老头，负责讲历史，膝盖上放着砖头书，低头看书时眼镜经常滑到鼻尖，看不见伊孜的具体情况。

“……早一古国是银河系最古老的恒星国，以早一矿石为主要能源……” 他正缓慢翻书，突然听见一连串笑声。

“？” 老师乙抬头，推了推眼镜，看向伊孜，“这位先生，你笑什么？”

“没，哈哈，没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孜在座位上扭来扭去.

他的衣服里被乔安赫扔了电子爬虫，专爬痒痒肉。

“很好笑吗？” 老师乙是学究脾气，觉得伊孜不尊重他，当下皱眉。

“老师，他好吵。” 乔安赫小臂交叠放在桌上，坐姿端正，面无表情地说。

“不是的，老师，不是，我哈哈哈哈哈哈！我——” 伊孜笑出眼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先生。” 老师乙严肃道，“我恐怕不得不请你出去。”

伊孜狂笑着走了。

下午，马戏时间。空中飞人的演员拉着绳索摆荡至高台上站稳，正准备换吊环起飞，身侧突然刮过一阵怪风。

伊孜不知被什么东西轰飞到台上，一头撞入吊环，脸朝下挂到上面，宛如鱼钩上的一条死鱼。

吊环按设定好的程序升空，聚光灯一打，死鱼闪亮登场。

演员：“…………”

观众席上，乔安赫一手支脑袋，悠闲地坐着，花边喇叭袖里闪过静音电磁炮的火花。

伊孜慌乱间抓住吊环，本能地开始摆荡。还好，比他在森林里荡的藤曼简单。

咻——前空翻，咻——咻——后空翻，展臂落地，完美。

台下掌声如雷。

演员：“…………………”

伊孜就这样与乔安赫斗争了一天，到晚上时已斗出心理阴影，坐在羊驼乐园里看乔安赫摸羊驼，看得心惊胆战。

玻璃房里驼来驼往，时不时有羊驼跳进玩具车。玩具车照它们的体型设计，底下开了两个孔，形似大一些的儿童学步车，专供它们滑着玩。

乔太厉害了，这样下去抓不到他。伊孜一手放到椅背后，大剌剌坐着，仰头望天花板，开始思索对策，没注意到起身往外走的乔安赫。

等他回过神，乔安赫已经不见了。伊孜叹口气，决定今天先这样。

走到玻璃门边时，身侧突然传来玩具喇叭的声音。他转头看，就见一只羊驼正在旁边来回滑玩具车，边滑边往他这里偷瞄。

“……………” 这——莫非也是乔的花招？

伊孜不确定，但不敢赌，默默退回椅子上坐下，观察情况。

羊驼兀自滑了一会，突然向他冲来。伊孜一跃而起。

他往右躲，羊驼就往右来；往左闪，就往左来。

果然，是乔的花招！

伊孜拿捏起力道，开始和羊驼互搏，试图找出乔安赫操纵的痕迹，结果被吐了一身口水，不慎滑倒在另一辆玩具车中，屁股卡到座位上。

来不及脱困，羊驼已滑着玩具车冲到近前。伊孜以手为桨，往地上猛一划拉，调转车头，开始和羊驼飙车。

羊驼冲得越来越猛，伊孜双手抡成残影，不料用力过猛，惨遭翻车，挣扎着站起来，屁股上还卡着那辆玩具车。

羊驼继续追。伊孜一时弄不掉玩具车，只好弓起腰，双腿呈一个大大的O型，奋力绕障碍物奔跑，手在跑动中甩来甩去，动作活像一只发癫的猩猩。

乔安赫从外面推门进来，看见这一幕：“……………”

“停，停！我认输，我认输！” 伊孜跑到乔安赫面前，“乔，你怎么做到的？”

远距离指挥羊驼，太厉害了！

“我什么都没做。” 乔安赫说。他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

“啊？那为什么——” 伊孜边抠玩具车，边看向追他的羊驼。

羊驼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一眼，接着昂首阔步地经过他，去贴另一只羊陀。

伊孜干扰了它求偶。

伊孜：“…………”

乔安赫：“…………”

两人相对无话，羊驼在他们中间冒爱心泡泡。

“……什么啊。” 半晌，乔安赫扭过头，肩膀发抖。

“乔，你怎么了？” 伊孜以为他病情加重，顾不上抠玩具车，立刻奔过去，结果发现他在笑。

笑声先是闷在胸腔，接着冲到喉咙，无法抑制地破口而出。

乔安赫：“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白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脸偏瘦，不笑的时候是尖下巴，笑起来时圆了些，腮边有点小肉。伊孜不禁看呆了。这是他第一次见乔安赫笑。

乔安赫一口气笑完，停顿片刻，恢复成往日的面无表情，指着伊孜臀上的玩具车问：“你是要留着过夜？”

伊孜没急着抠车，跑到走廊的穿衣镜前，左右侧身，观察自己：“有这么好笑？”

乔安赫走过来：“白痴。”

伊孜把玩具车卸下，眼睛通过镜子看见身后的情形，

“乔，快看！”

他将车放到地上，转身面对身后的全景窗。

窗外，青蓝色的阿多尼斯星云静静地舒展，流光溢彩。对比之下，走廊里的灯光逐渐显暗。

“快许愿！” 伊孜双手合十，闭上眼。

“………”乔安赫看着伊孜认真的侧脸。蓝光从他们身上汩汩流过。人好像沉在海里。

“许愿！” 伊孜闭着眼，拿胳膊肘怼乔安赫。

乔安赫将头转向星云，双手合十。

————

几日后，十一区。

夜幕降临，数盏巨大的射灯同时亮起，宫殿式的建筑群富丽堂皇，宛如宝石镶嵌在夜幕中。

其中一个宫殿内，交响乐团正演奏华尔兹舞曲。舞者摇曳的身姿映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数百对男女在华丽的大厅内翩翩起舞。舞蹈阵形随乐曲变化，时而聚成圆，时而散似方。

乔安赫身着深绿的丝绒舞裙，和伊孜跳开场舞。跳了一会，乐曲变奏，阵形随之变化，众人开始交换舞伴。几次变化后，伊孜被舞潮推远，与乔安赫隔了一大段距离。

一曲结束。新曲的前奏响起，阵形再次变化。乔安赫松手转圈，再抓握时，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好冰的手，简直像死人一样。

乔安赫抬眼看新舞伴，居然是个高大的女人。黑长直，宽肩，哥特式的黑白裙，皮肤苍白，眼圈微红，眼神很兴奋，亮如饿狼。

“找——到你了。” 暗红的唇中吐出男人的声音。

乔安赫神色一紧，眼中映入对方胸前的吊坠。

金属质感的，黑色十字架。

刀光自乔安赫的袖中闪现，顺着舞蹈姿势划出弯曲的弧度，往男人的喉咙切去。

男人扣紧乔安赫的手，随乐曲的节奏仰头，避过刀光。乔安赫再出手，他再避。

乐曲进行到弦乐器的主调，咚擦擦，咚擦擦；乔安赫与男人进行到你来我往的阶段，咚擦擦，一刀，咚擦擦，再一刀。弦音在管乐器悠长的和声之上轻快绽放，他们在井然有序的轮舞中隐秘过招。

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异常，舞会飘飘然进行着。

乔安赫按节奏出了几招，在乐曲渐缓时猛然加速，甩开男人，一舞步旋转到其身后，两手间噼啪电闪，连接出一条激光绳，狠狠往对方脖子上勒去。

几个缓和的拍子后，乐曲迎来终章的**。琶音跨到最高的那一刻，激光绳套了个空。

男人借着紧凑的拍子连换几个舞伴，消失在人群中。

乔安赫竖起眼瞳，循着对方的气息，追到殿外的长廊上。

为了举行舞会，宫殿已提前清场。此刻的长廊空荡荡，月光被巨大的廊柱切割，一束束斜滚下来，落成一个个长方形。

明暗在乔安赫身上不停地交替，他走过一个又一个长方形，身侧一边是宫殿花园，在廊柱构建的拱形内不断闪现；另一边是舞会大厅的落地窗。防护罩被制作成厚重窗帘布的样式，将舞会的声音隔绝在内。

走廊上只有乔安赫踩高跟鞋的哒哒声。他目不斜视地走了一会，猛然回身出刀。

血飞月下。

男人这次没有躲，静静站在阴影中，任由乔安赫的刀捅穿他的肩膀。

乔安赫看着他的伤口：“………”

创面在迅速收拢，大有将刀硬推出来的趋势。

“你好，初次见面，人家叫路易。” 男人面带羞涩地说。

乔安赫冷脸握着刀，从路易的肩膀开始往心脏划。特殊合金制的匕首配以合适的力道，足以将对方连人带心脏斜切成两半。

血，肉，筋，骨。□□损坏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像隔墙听见的烟花。乔安赫握刀的手浮起青筋。刀越往下，青筋越狰狞，路易的表情越甜蜜。

乔安赫的视线转向对方的脸：“…………”

刀停在距离心脏不到一厘米的位置。

“怎么了？为什么停下？” 路易用双手温柔地捧住乔安赫握刀的手，“不是要杀我？”

“你有什么目的？” 乔安赫的声音冷到极致，连杀意都被冻结。

“我能感受到哦。” 路易抿唇笑，垂眸看手，长发因为微微歪头的动作扫在脖颈间，“你的快乐。” 食指一下下轻点乔安赫的手背，“你很快乐对吧。”

乔安赫：“………”

路易捧着乔安赫的手，姿态陶醉又宁静，如少女在胸前捧花。但乔安赫过于灵敏的听觉可以捕捉到对方呼吸中的战栗。

无法抑制的，来自欲壑深处的战栗。

“…………” 月入云中，长廊内光影变化，两人的脸一道没入阴影。廊顶的花雕下，只剩绿舞裙和黑白舞裙在僵持

乔安赫死死盯住路易。路易一动不动，身影如雕塑一般，气质莫名与廊外的漆黑的花园相合。半晌，他毫无预兆地收紧双手，用力将刀往里往下——往自己的心脏处按，同时抬眼看乔安赫。

乔安赫立刻抽刀。刀脱离伤口，他的手脱离路易的手心。路易紧接着十指相扣，掌心压住经过的刀身，不让他把刀完全抽回去。

祈祷的手型。

乔安赫翻转刀柄，使刀刃嵌入路易的掌肉。血从路易苍白的指缝间溢出。

路易的手偏瘦，骨架很大，手骨因为用力压刀的动作从皮下根根突起，将鲜血分流。

“为什么？” 他缓缓转动眼珠。漆黑的眼珠，将乔安赫的面容困在里面，“为什么，不顺从自己的快乐？”

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窥探视线。乔安赫动作一滞，刹那间，无数面孔从他身侧冒出来，抵死狂欢一般，笑着吼着，仿佛在催促他：杀！

乔安赫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听到了吗？他们的声音。那些——” 路易用祈祷手将刀往斜上方一扯，乔安赫一个踉跄，和刀一起被拽向他。

“——死在你手下的亡魂。” 他与乔安赫脸贴脸，舔冰淇淋一般舔掉对方额角的冷汗，末了咂咂嘴，似乎感觉很美味。

舌头冰凉粘腻的触感使乔安赫一激灵。他露出厌恶的表情，迅速松手弃刀，抬脚飞踢。

路易被踢中下巴，仰摔在地，不得不双手撑地，敞.开腿以保持平衡。裙摆因此在中间凹下去一大片。

刀高高飞起，落回乔安赫手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你是硬骨头，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易尖声狂笑。

就算知道没用，乔安赫还是掏枪猛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易的伤口快速愈合。

乔安赫打空所有弹匣，奔上去一记直拳。

两人就地干起架。路易与乔安赫对打一阵，突然放弃攻防，任由乔安赫殴打。

乔安赫打红了眼，直到将对方揍得血肉模糊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单方面出手很久了。

他喘着气停下动作。

“你可以，杀了我。” 路易躺在地上，微笑，嗓音变得有些沙哑，“但我，还会，找到你。”

乔安赫抬脚，高跟鞋压上路易的脖子，俯视他，一字一句道：“闭上你的臭嘴。” 说话间脚下发力，脚踝处的肌肉丝丝绷紧，尖细的高跟一下捅进对方的喉管。

“嗯……” 路易呛血，咧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讨厌~人家忍不住了。” 说完，伸手抓住乔安赫的脚踝，一把将他掀翻。

乔安赫摔到地上，来不及起身，一团迅猛的黑影已闪到头顶。

路易的速度快到他就算用竖瞳也无法完全看清。一片残影中，只能看见一排白森森的利齿和一张如血的大口从天而降，快速逼近。

咻——破空的巨响。激光炮自身后射来，将黑影轰出几十米远。

“乔，你怎么样？” 伊孜匆匆赶来，扶起乔安赫。

烟尘散去，地上出现一道摩擦痕迹，直直延伸到一双方头粗跟的玛丽珍皮鞋下。

皮鞋上方，裙摆碎裂，露出一双健美修长的腿。若非时机不对，倒算养眼。

“喂，” 路易弯腰撑着膝盖，嘴依然咧着，“打断人家吃饭，很没礼貌哎。”

他的脸是妖艳的美人脸，神态却像某种垂涎的野兽，看向乔安赫的眼里除了食欲还是食欲。

纯粹的食欲。

伊孜将视线转向路易，压低眉，身上覆盖起外骨骼。

路易咯咯一笑，闪进身后的拐角。

伊孜立刻追去，转过拐角，面前只有一条空荡荡的走廊。

“乔，他逃了，你要小心……” 伊孜保持警戒，从拐角转回来，“……咦，乔？”

原本站着乔安赫的地方，眼下只剩一堆血迹和衣裙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