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与金毛 第4章 第 3 章

3.

全黑的隔间。通风系统持续发出破旧的声响。

电脑显示屏随消息提示音亮起，屏幕光落在一旁的床铺上。乔安赫趴在床上，紧闭的眼皮动了动。

消息接二连三弹出，屏幕闪个不停，提示音不绝于耳。他睁眼侧头，朝电脑的方向发了会呆，继而起身,走到电脑边。

看电脑上的日期，他已经睡了将近两天。乔安赫在键盘上操作片刻，随便套件上衣，整好武器装备，叼起块压缩饼干出门。

他的身后，电脑大大咧咧地开着许多窗口，最前面的是一幅地图。图上名为 “莱尼瑟尔酒店”的位置被某个文件协作者打上了星号。

“你成年了吗？”

莱尼瑟尔酒店，领班室内，领班的中年男人狐疑地打量乔安赫。

“成年了。” 乔安赫递上证件。

“里——欧？” 男人用夸张的贵族音调读出证件上的名字，接着继续打量乔安赫，“嗯，当服务生的话，这样臭着脸可不行。”

乔安赫：“…………”

乔安赫朝他扯起嘴角。

“啊！” 男人一副快晕倒的表情，抽出手帕，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太不优雅了！莱尼瑟尔不需要这样的服务生！”

乔安赫一秒变回臭脸。

“嗯？你刚刚‘嘁‘了一声是不是，我听见了！” 男人瞪眼。

“没有。” 乔安赫转身，正准备离开，身前的门先一步被人从外面推开，伴随着一道爽朗的男声：“亚兰先生！” 语调昂扬，精神饱满。

乔安赫无言地看着那头熟悉的金发：“…………”

伊孜身着服务生的燕尾服，身材挺阔，前额发梳起了大半，高而挑的浓眉因此十分醒目，帅得乔安赫有点不爽。

伊孜见到乔安赫，眼露惊喜：“乔……”

“嗨。” 乔安赫立刻盖过他的话音，“我是里欧。” 同时朝他投去警告的眼神。

“里欧？” 伊孜困惑地重复。

“伊孜，你们认识？” 亚兰对伊孜是一副亲热的嘴脸。

“嗯，他是我朋友！” 伊孜对亚兰说完，开心地转向乔安赫，“你也要在这里工作吗？”

“哦，朋友。” 亚兰若有所思。

这个伊孜虽然刚来没多久，但因为外貌条件好，很受上城名媛们喜欢，经常被特许进入酒店顶层的空中花园。作为其领班的亚兰因此多了很多和权贵们攀谈的机会。

这种穷小子亚兰见多了，其结局大多是某贵妇的情人之一，虽不至有多大权，到底也算条门路。他不介意卖对方一个人情。

“里欧他，不太合适。” 亚兰慢悠悠地开口，同时观察伊孜的神色。

“啊，哦，这样啊。” 伊孜的表情暗淡下来，接着马上看向乔安赫，似乎在想怎么安慰他。

“不过，看在他是你朋友的份上，我就破例一次。” 亚兰笑眯眯地，“来，里欧。” 说着递给乔安赫一块号码牌，“去领制服吧。”

“太好了，亚兰先生，我该怎么感谢你？” 伊孜欢欣雀跃。

“没事，没事。” 亚兰摆出大度的表情，“你好好做你的工作就行。”

乔安赫从更衣室出来后，伊孜已经被叫去忙了。雕花复古的落地窗前，来喝下午茶的名媛们将他支使得团团转。他一边忙，一边细致地回答她们提出的各种问题。

名媛们笑得很开心，视线在伊孜身上打转，全然不再看自己带来的男伴。

几个男伴面上陪笑，看向伊孜的眼里满是仇恨。他们的外貌其实很不错，但放在伊孜这种犯规的级别面前就相形见绌了。

乔安赫路过他们，走进电梯，去往自己负责的区域。

莱尼瑟尔酒店共有七层，是摩天大楼的凸出部分，远看像大楼的露台。每层走廊都是环形，外侧是落地玻璃，上面配有几个自动门，门外停靠着几排共享飞行器。

乔安赫负责的区域是第一层的接待区，小圆桌以阶梯式的舞台为中心摆放，舞台缓慢转动，台上的乐团正演奏轻柔的爵士乐。

乔安赫按部就班，在小圆桌间穿梭递拿。经过暗处时，拿餐盘的手指一转，不着痕迹地将一枚极小的感应器摁到桌底下。

感应器上伸出细小的晶体管，管末端的尖刺牢牢刺入桌底，感应器随之隐形。

下班时夜幕已经降临。乔安赫推开盥洗室的门，走入其中一个隔间。

刚在马桶上坐下，隔壁就传来推门声，锁门声，以及悉悉索索脱裤子的声音。一连串，动静特别大。

乔安赫皱眉。还好，隔壁脱完裤子就安静了。

“乔，旁边是你吗？我看见你进去了。”下一秒，伊孜的声音从隔壁传来，说悄悄话似的，不知道在神秘什么。

乔安赫：“…………”

“我跟你说，我今天碰到一个客人，满口都是金牙齿。”伊孜用闲聊的语气说。

乔安赫闭上眼，捂住耳朵。

伊孜：“我实在好奇，忍不住问了他，你猜他说什么，他说——”

哗。乔安赫冲水离开，洗完手，走入内间的更衣室。

换回连帽衫时，外间传来洗手池的流水声。乔安赫在胡桃木衣柜里挂好燕尾服，正准备离开更衣室，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隔门传来，伴随男子的声音：“喂，端盘子的。”

乔安赫开门的动作停在半路。

“嗯？” 伊孜的背影在更衣室的门缝中出现。他仍穿着燕尾服，正在靠墙的洗手池前洗手。

来者是白天那几个名媛的男伴。他们围住伊孜：“先来后到，懂不懂规矩？”

“哦，好。” 伊孜闻言，立刻让出洗手台的位置，热情道，“你们请。”

男伴：“…………”

水龙头哗哗淌水。

伊孜从盘子里拿起毛巾，悠然擦手。

半晌，男伴怒道：“啊？你装什么装！”

“灯。” 伊孜擦完手，立刻弯腰去提工具箱，完美错过男伴们愤怒的表情，“亚兰先生交代我下班前装好。” 说完直起身，将工具箱放到台面上，看向身侧暗淡的水晶壁灯。

男伴们面色阴沉，手上转出小刀，眼睛在伊孜身上比划。

更衣室门后，乔安赫压低眉盯住他们，袖口处滑下几枚飞镖。

“咦？谢谢。” 伊孜自然地拿过刀，“是亚兰先生让你们送过来的？”

“你……！” 男伴们冷不防被夺了刀，神色慌乱起来，看样子正准备闪躲防御，却见伊孜并未攻击他们，而是转身修起了壁灯。

他拆下水晶外壳，像拿画笔一样拿刀，用上色的手势一下下挑动灯内的电线，寻找其合适的位置。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其中一名男子咬牙道，“我可是霍尔。”

“嗯？嗯。” 伊孜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维修艺术中，不知天地何物。

“…………” 男伴们互相交换眼神。

敢这样和他们说话，这家伙……莫不是背后有什么人？在打什么主意？

男伴们交换完眼神，再看向伊孜，对方快乐忙碌的背影陡然多了一丝深意。

乔安赫：“……………”

白痴到一定程度，反而让人怀疑有诈了。

男伴们犹疑着离开。乔安赫收起飞镖，靠门蹲下，等待一会。

伊孜装完灯，开始细心地收拾起台面——擦灰尘，叠毛巾，将花瓶摆正，添水等，动作麻利，但奈何事多，一时半会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乔安赫等无可等，径直推门出去，以尽量远离他的路线穿越盥洗室。

“乔！” 伊孜喊。

乔安赫不理，低头加快脚步。

“乔？” 伊孜提上工具箱，紧跟到他身后，“乔，你下班啦？要不要去我家吃饭？”

把员工宿舍叫家，也是没谁了。乔安赫依旧不理，继续加快脚步。

伊孜在他身后小跑起来，一声声唤他：“乔，你怎么了？乔……”

“啧。” 乔安赫猛地转身，打断对方，“别叫我乔。还有，别跟着我。”

伊孜随之急刹，有些不安地站在原地：“里——里欧。你讨厌我吗？上次，为什么不辞而别？”

“……”乔安赫面无表情地说，“我不讨厌你。”

“太好了！” 伊孜的眼神亮起来，“那么就去我家——”

“但也没兴趣和你交朋友。” 乔安赫打断他，。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摩天大楼的出口。旋转玻璃门上有些水汽，外面下雨了。

“交朋友的游戏，去和别人玩吧。” 乔安赫说完，插兜出门。

大楼前是一片宽敞整洁的广场，纹理规整的方块石板铺成一条林荫大道，道旁每棵树上都挂着漂亮的银灯挂饰。雨幕将灯光冲刷得**，与前方的大都会景观糊在一起流动。

“乔……” 伊孜站在玻璃门后，目送乔安赫消失在大都会的光河中。

隔间和出去时一样，电脑屏幕依旧亮着。

乔安赫将背包扔到桌上，一屁股坐下，从抽屉里抓出一堆电子零件，开始组装。

很快，一枚徽章大小的接收器出现在桌上。他一边啃压缩饼干，一边将接收器插到主机的凹槽里。

屏幕上弹出小窗，放大后是莱尼瑟尔酒店的三维透视图，几条轨迹在上面反复演示。

这次的委托目标是一块芯片。感应装置通过对特定磁场的捕捉，还原了芯片最近几天的活动轨迹。

乔安赫打包好文件，点开某对话框，将文件发给一个银餐盘配黑色十字架的头像。

十字架回复了一个羞答答的卡通表情包，接着说：哇哦，好棒。你是实验体吗？人家想见你。

乔安赫鼠标一点，关掉对话框，继续啃饼干，啃着啃着，突然开始闷声咳嗽。

“………唔………！”

他站起身，双手撑桌，静默片刻，最后还是没忍住，冲到马桶边呕吐起来。

多久了？一周，不，五天。间隔越来越短。乔安赫吐完，双手抓着马桶边沿，大口喘了会气，接着按下冲水键，脱掉被冷汗湿透的T恤。

无数双手从黑暗中伸出，抚摸他，拉扯他，掐他，殴打他，阻止他向一旁的洗手台移动。

无数双，来自实验室的手。

乔安赫挣扎着反抗它们，将自己的身体甩到洗手台前。

牙具被撞翻落地。洗手台上方，小灯随镜柜门打开而亮起。乔安赫抖着手在柜子里翻找。

灯光落在他的脊背上，勾勒出背部肌肉的沟壑。圆形的穿刺伤痕分布在脊柱两侧。

随着翻找的动作变大，伤痕好像动了起来——旋转，隆起；旋转，隆起。

背上传来肌肉拉扯的痛感，伤痕处仿佛还连着实验室的导管。

乔安赫从柜子里翻出一瓶药，仰头往嘴里倒。喉结在薄薄的皮肤下急切地滚动，仿佛想破皮而出。

血。体内的血好像变成了酸性，疯狂腐蚀他的五脏六腑。

倒空的药瓶从手里滑落，乔安赫发出痛苦的吼声，一手撑住洗手台，一手从腰间抽出小刀，扎向自己的脖子。一下，一下，又一下，似乎想让那些酸血流出去。

血喷满洗手台，乔安赫歪着脑袋，盯着镜中，自己脖子上快速结痂的伤口。

“…………”

怪物。

当啷，刀被随手扔到瓷砖地上。乔安赫靠到墙上，滑坐在地，颓然抱膝，将头埋进膝盖里。

腐蚀感消失了，战栗的余韵还在。

浴室内，灯光只照亮了洗手台，余下皆是昏沉，人仿佛融在地板里。

哔，投影器打开的声音。一只狸花猫走来，蹲在乔安赫的身边。

是那天在公路上捡到的投影器，因为他方才的翻找从镜柜里掉出来，自己启动了。

乔安赫从膝盖上露出两只眼，眼珠在湿润凌乱的刘海下缓缓转动，毫无感情地移向猫的方向。

猫：“喵。”

第二日，莱尼瑟尔酒店。

“早上好。” 伊孜推着餐车让到一边，向路过的客人欠身致意。

没人看他。大清早就拜访酒店的客人多半有正事。电梯叮声不停，伊孜规规矩矩地站在走廊边，等客人先走。

几个身着高档西装的男人簇拥着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头从电梯里出来，那老头只穿了浴袍，手里拿着杯鸡尾酒。

“久世先生。” 昨日威胁伊孜的男子，霍尔，此刻正衣冠楚楚地走在老头身边，为他端着一块平板，小声报告。

老头大步向前，不时看一眼平板。霍尔看见伊孜，报告的话语出现停顿。

“怎么？” 久世注意到霍尔的停顿。

霍尔不语，待几人路过伊孜，走到扶手梯旁，才小声道：“先生,我记得您说过，最近酒店可能有赏金猎人卧底？”

久世没有接话，霍尔明白这是让他继续的意思，拿眼神暗暗指向伊孜：“那家伙是最近新来的，老和安维塔公司的千金们套近乎。”

久世依旧没说话，甚至没在看霍尔，但眼里已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