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被罚,霍擎洲出京时轻车简从,只带了秦良和三四个护卫。他离开时,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以及还是小豆丁的五皇子来送。
三皇子一脸不舍,开口几乎要哽咽:“二哥,在外一切小心!”
四皇子格外殷切,“二哥若是缺了什么,只管来信,无论天涯海角,四弟我都会着人给你送过去!”
只有五皇子,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哥哥们,眼中还带着几分天真孺慕:“二哥要去哪儿?回来会给小五带好玩的吗?”
霍擎洲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大手揉了下五皇子的脑袋,最后一板一眼冷硬道:“多谢你们来送,回去吧。”
说罢,便越上马,疾驰而去。
从京城到襄阳府至少也要一个月的路程,但是霍擎洲马不停蹄,竟然只用了不到半月。
快到襄阳府的时候,他派人给黄家送了信,告诉他们自己会在哪一日什么时辰到黄府。因而待他的马蹄停在黄府正门时,黄府上下从黄老夫人到仆役一百一十人,皆恭敬在黄府门前跪迎他。
霍擎洲逡巡了一圈,脑中忽然闪过临行前夜金蕤带来的一道口谕:“黄琮弼曾任太子太傅,是你的恩师。清明之时没去祭奠,如今你便先去祭拜他,也当是替朕尽了一份心意。”
怎么,父皇是指望他到这里对着黄琮弼的牌位忏悔吗?
霍擎洲深邃的黑眸里涌上淡淡烦躁。
但是当着黄家众人,他只得先压下心绪。
霍擎洲亲自上前扶起黄老夫人,“师母请起。许久未见师母,师母一切可好?”
黄老夫人颤颤巍巍站起身,“劳殿下惦念,老身一切都好。”
黄家众人也随着老夫人一起站起身,众人动作间,霍擎洲的余光恍然间瞄见了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形。
一身月白色直身,垂肩拱手站在黄家人身后,瞧不见脸,只看到他抿紧的薄唇。气质瞧着比上次见面沉稳了不少,倒不像那一夜,濒死时形容憔悴凄惨,像极了一块内里裂出道道缝隙,马上就要断开的玉髓。
谢翎?他怎么会在黄府?
霍擎洲眸光一沉,眼神刹那间变得凌厉。
他在也好,正好有笔帐,要好好同他算一算。
或许是他身上的气势变化太过极端,距离他最近的黄老夫人一下就察觉了,顺着他的视线向后,正好也瞧见垂着头跟上黄家人的谢翎。
黄老夫人没多想,以为身旁的太子惦记同门,便笑眯眯招呼谢翎上前,“行初,快过来。”
唤了一声后,她又向霍擎洲解释:“行初比殿下早到几日,此番正好同殿下一道祭拜。”
“是吗?”霍擎洲勾起唇角轻笑,盯着谢翎的眼神中,散发着猛兽逗弄猎物一般的恶劣,“那再好不过了。”
黄家人让开了一条路,谢翎穿过众人,到了霍擎洲跟前,撩起衣袍又跪下行礼,“参加太子殿下。”
但他的膝盖还未着地,霍擎洲便攥紧了他的手腕架住他,口吻也是先前从未有过的亲昵,“行初不必拘束,方才已经拜见过,不必再行如此大礼。”
黄老夫人与黄至道和黄家众人含笑看着他们,黄文瀚甚至笑着说:“殿下如此平易近人,行初你快快起来。”
谢翎眸子晃了晃,缓缓起身,勉强维持着笑意,“殿下如此厚爱,行初便却之不恭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霍擎洲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把他架在那里,只要稍微再用力些,他的骨头就要被霍擎洲生生掰碎了。
比起霍擎洲那夜抬脚碾断他的手指,这点疼痛不算什么。
谢翎在心底默默暗示自己。
好在霍擎洲也知道当着黄家众人,不能失了分寸,谢翎起身之后,不一会儿他就收了手。随即转过身,面色如常的问候黄老夫人,“如今节气交替,师母身子可有妨碍?孤从带了些滋补的药品,或做药膳也好,或是叫他们直接炖了来给师母用。”
听着霍擎洲叮嘱往日里早听烦了的保养之事,黄老夫人面上没有分毫不耐烦之意,反而比先前柔和,“老身如今都好,倒是殿下,莫要仗着自己年轻身强力壮便全无顾忌,也要早日保养起来才好。”
霍擎洲掺着她往黄府走,就像与宗亲中长辈聊天那般,语气温和,神色和蔼,“师母是瞧着孤现下面有倦色?是这几日车马奔波之故,养几日就回来了。”
谢翎默默在后头跟着他们。
刚才还神情冷峻的人,暗中整治他之后,竟完全换了一张脸,眼角眉梢里都是愉悦。
折磨他,看他痛苦,霍擎洲竟然觉得痛快吗?
“殿下还需保养身体才是。”黄老夫人又重复着念叨了些养生的琐事,霍擎洲起先还耐着性子听,后来眼神就不自觉开始向后飘。
脸色还是白的?看来是知道疼了。
不过谢翎还真是不长记性,诏狱之后,他拖着这羸弱的身子,风大点都像是能吹倒似的,竟然还有胆子跟别人合谋。
霍擎洲深邃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暗芒。
既然老头子说了一年内无召不得回,那正好,谢翎,咱们来日方长!
谢翎垂着头,但对投过来的视线似有所感,只是再抬头,只看得到霍擎洲搀扶着师母小心翼翼迈过门槛的背影。
……
霍擎洲到时已经申时末,照着黄府的规矩,该是要摆晚膳的时辰了。虽说黄府上下还在服丧,但为了迎他,也少不得要大摆宴席。
谢翎同样是客,但黄府众人都道他与霍擎洲同门情意深重,这宴席他自然逃不开,也得入席作陪。
宴席摆在正厅,男女分作两席,用一道屏风隔开。霍擎洲坐在上首,黄至道和黄文瀚两兄弟分别坐在他左右,谢翎挨着黄文瀚,然后才是黄家的几个后备。
几个孩子都没入仕,所以也都是第一次见太子,所以难免有些激动。
黄家人在孝期内不能饮酒,但是碍于霍擎洲,桌上还是摆了一壶酒。
黄家长房的大少爷便以茶代酒,开始轮番朝霍擎洲敬起酒来。
霍擎洲本身并不嗜酒,几倍下肚,脸上已经开始泛上一层薄薄的潮红。谢翎旁观半晌,看他这样子不禁皱眉。
霍擎洲酒品一般,若是真的喝多了,一会儿却不知要怎么收场。
正想着,却见霍擎洲饮尽一杯之后,竟然举杯向他,“行初,你我许久未见,也当饮一杯才是。”
谢翎抬眸迎视,心头不自觉微动,一时竟觉得恍然。眼前这个灼热目光里头透着一股子凶狠强迫的霍擎洲,疏离又熟稔。
仿佛还是刚刚相识之时,霍擎洲会带着这种类似于捉弄泛口吻轻声唤他的字。
彼时,霍擎洲冷峻的眉眼间往往压着一派邪肆。
或者,是被恩师发现他代替霍擎洲交了课业之后,责罚他将课业重写十遍,霍擎洲就会带着调侃来唤他,“行初好生辛苦,孤看的当真不忍。”
再后来,他官职越升越高,霍擎洲唤他就越来越一本正经,大部分时候都叫他,“谢翎”。
但是,霍擎洲从未用如今的语调唤过他行初,狎昵到让人觉得暧昧。拉长的尾音里却偏偏透出一股作弄之意。
见谢翎怔愣,霍擎洲眯起眼,上挑的眼位隐含危险锋芒,语气却带着玩笑般的兴味,“行初,可是在当着孤的面走神吗?”
“不敢”谢翎定了定心思,举起酒杯站起身,学着霍擎洲先前的模样,仰头一饮而尽,溢出唇角的一滴酒顺着他纤长白嫩的脖颈,向下滑入衣领。
霍擎洲眉眼一动,心底忽然涌上一股异常陌生的热切。
是酒气上涌吗?
还是他当真昏了头?
怎么谢行初方才仰头而尽的样子...挺惑人的...
谢翎朝霍擎洲亮了下杯底,“殿下。”
“好酒量!”霍擎洲唇角笑意加深,眼神示意随侍在旁的秦良,“再帮行初满上。”
秦良会意,干脆的又朝谢翎的酒杯倒了慢慢一杯。
谢翎毫不迟疑,仰头再次饮尽。
秦良很自觉的又满了一杯。
谢翎照旧没有犹豫,仰头又是一整杯。
三杯酒下肚,他的脸色已经比霍擎洲还要红。
“殿下可还满意?”谢翎笑问道。
霍擎洲举起酒杯闷了一口,垂下眼眸云淡风轻道:“孤记得行初从前似乎不胜酒力?如今倒是比之前长进了不少。”
谢翎心底送了口气,正待坐下,便听见霍擎洲薄唇轻启,最后一句话中带着一股令他心惊的狠厉,“秦良,再倒。”
黄至道与黄文瀚兄弟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视线里看到震惊。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快劝劝,再喝下去行初顶不住的!
兄弟两人各自收回视线,忙举杯打圆场,笑呵呵对霍擎洲道:“酒过三巡,天色已晚,殿下今日劳累,还请早些休息。
霍擎洲仿佛才注意到周围还有旁人,起身与黄至道碰了下酒杯,低沉的嗓音的透出一股歉疚,“是我的不是,一时见到行初太高兴了,竟忘了时辰。”
黄文瀚也站起身,“是我们的不是,忘了提醒殿下时辰,我以茶代酒向殿下赔罪,请殿下赎罪。”黄至道也附和说:“是我们兄弟两个不好,殿下莫怪。”
黄家兄弟两个一起饮尽杯中的清水,霍擎洲却没有其他动作,目光一直定在神情呆滞的谢翎脸上。
醉了?这么几杯酒就醉了?
霍擎洲眼底划过一抹戏谑,
待黄家兄弟看过来时,他放下酒杯绕过他们,架起摇摇晃晃站不稳的谢翎,口吻平淡道:“行初看着是醉酒了,都是孤不好,为表歉意,孤亲自送他回去。”
黄至道只觉得哪里不对,太子和谢翎之间,气氛怪的很。
但具体哪里怪,他确实说不上来。
张嘴刚想阻止,却被黄文瀚一个眼神阻拦下来。于是兄弟两个一起拱手向霍擎洲施礼道:“那便有劳殿下了。”
谢翎终于从先前漫长的怔愣中恢复了一点意识,察觉到自己被霍擎洲半拥半抱着,他直觉就要推拒。
但霍擎洲钳制着他大半边身体,不容他拒绝。半拖半拽着,将他带出了正厅。
时下正是春末,又刚刚下过雨,最是凉爽的时候。走到回廊的时候,被来往贯穿的风一吹,谢翎比先前又清醒了几分。
但也只是稍微清醒了一点,酒劲儿完全没有过去。
霍擎洲把人带出来,才后知后觉大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谢翎住在哪里。瞪了一眼摇摇欲坠,从他怀中向下滑的人,霍擎洲下颌绷紧,耐性再次用尽,暴戾之气再次卷席眉宇。
“厢房在哪儿?”他沉声问道。
“在...前头。”谢翎费力抬起手,往前指了指,“再往前几步,穿过这里,就到了。”
霍擎洲不疑有他,松开他就要自己先走。
谢翎本就因不胜酒力而身子发软,没了搀扶,径直就要向后倒。还是秦良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谢翎半阖着眼辨认了下,发现扶着自己的换了人,便逞强道:“放开,我自己能走。”
秦良有些纠结。
霍擎洲听到身后动静,侧目瞥了一眼,冷冷道:“放开他。”
秦良无奈,只得推开稍许。
谢翎磕磕绊绊向前,几次差点站不稳一头栽下去,看的身后的秦良心惊肉跳。
他自己却不当回事,固执的追着霍擎洲,一直不肯放慢脚步。
终于到了厢房门口,谢翎撑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道谢,“多谢殿下相送,我已经安然到了。”
霍擎洲转身回视他,黑眸中不知何时染上一层寒霜,“谢翎,你可知道孤为何来此?”
谢翎脑子晕晕的,口齿也有些含混:“殿下代陛下祭拜恩师。”
霍擎洲挑眉冷笑,“这里头还有你的一份功劳。”
谢翎醉的脑子已经快打结,不知该接什么话,索性闭嘴。
霍擎洲却还不放过他,狠狠推开房门,一把将谢翎拽入房中,顺手关将房门紧闭。
屋子里没有提前掌灯,几乎是一片黑暗。
霍擎洲将谢翎抵在门上,凑近他耳边,语气灼热又危险,“谢翎,你在替谁谋划?”
谢翎迷迷糊糊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殿下所说之事,我一概不知道。”
怕霍擎洲不信,他甚至学着稚童般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霍擎洲被这句话激的发了狠,右手一下狠狠掐住谢翎的脖颈,“信是替谁写的?”
谢翎渐渐呼吸不过来,脸色本就通红,现在更是红的有些病态。他愈发喘不上气,胸膛急促鼓起又塌陷,呼吸越来越微弱。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断断续续的挣扎说:“霍擎洲,你...放开。”
霍擎洲脸上笑意加重,但那笑却更加恶劣。谢翎去掰他的手腕,但醉酒之人的力气十分微弱,更不可能跟霍擎洲这样常年习武之人相比。
谢翎渐渐力竭,最后满是不甘的向后仰着头,一副任由他处置的颓废模样。
他这幅砧板上任人鱼肉的样子,霍擎洲反倒没了先前粗暴磋磨的意思。
只是顺手一甩,把谢翎摔在地上。
刚刚凌空的皎月,柔和轻慢的光线顺着窗柩的缝隙照进屋子里,正照在神色凄楚的谢翎脸色。
谢翎正大口顺着气。他被逼出了眼泪,上挑的桃花眼里一片迷蒙,眼尾微微带着一点妖冶的红。
霍擎洲垂眸看着他,顺着他纤弱的身子,一路往上,最后定在他脸上。
看着看着,霍擎洲意识到刚才那种陌生的热切,再次顺着四肢百合,窜上了他的身体。
谢翎大约不知道,他这幅柔弱如女子一般的矫情模样,让人看的更加想蹂躏他。
若是能再叫他哭的更大声些,便再好不过了。
霍擎洲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复杂意味。
正当此时,谢翎也终于从摔打带来的痛楚中回过神。
他努力辨认着霍擎洲所在的方向,微微仰着头,昳丽俊俏的面容上带着一股渴求。
他失神的看着霍擎洲的方向,自言自语般轻声喃喃说:“我怎么会害殿下,我一直,心悦殿下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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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