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林怀音上床。
点燃蜡烛。
谢心存坐床沿,凝眸林怀音睡颜,眼色意味深长。
轻抬手,指尖银光,斑斑点点,落到林怀音身上。
血腥气,渐渐逸散。
“不问清楚就敢下口,也不怕吃死你。”
谢心存语带嫌弃,手指翻飞。
烛光从侧面照来,林怀音的容颜在他瞳孔中摇曳。
他的血可解百毒,这种说法,对也不对。
因为自幼尝百草,试百毒,经年累月下来,他的身体早已异于常人,一身□□更是万毒之毒,世间剧毒见之无不臣服。
故而,当林怀音咬他,吸食他血液,那奇毒便以碾压之势覆盖令其不孕的旧毒,继而成为新的、更致命的毒素。
受其影响,林怀音会容光焕发,精血充盈,躁动亢奋,但是不出十日,她就将因为承受不住,暴毙而亡。
香饵再香,终究是饵,出自钓客心思。
若非如此,谢心存又怎会故意透露信息,诱她自寻死路?
纵横大陆多年,他有心玩弄,一百个林怀音都不是对手。
只是谢心存从未想过林怀音会那么直接,上嘴咬,抱着吸。
尖尖的牙和软软的唇,触感新鲜。
被啃咬的地方,忽而传来一屡痒意,谢心存凝视林怀音的脸,脖颈爬出被嫩舌舔舐的酥麻。
他很想弄醒林怀音,让她亮出獠牙,如法炮制。
她尽可以搂他脖颈、吸他血。
他会如现在这般,为她压制毒性,让她多活五日,蹦跶半个月。
救她一命,这是林怀音乖巧送上门来的奖赏。
谢心存不打算彻底为她解毒,代价太大,过于冒险,她只要时时在他身边,想方设法讨他欢心,他就保她不死。
每半个月施针解毒,月盈一次,月亏一次,阴晴圆缺,她都在他身边。
她将永远离不开他。
而谢心存打算在林怀音第一次毒发濒死之际,向她宣告命运。
——
次日晨间,林怀音睁眼,脸疼背疼脖子疼,脑袋更疼。
她是被谢心存放倒,发髻未松,珠翠未卸,直接丢上床,和衣而眠。
一夜过去,发簪花钗落满床,深深陷入肌肤,她滚了一夜,有种挨千刀的错觉,坐起来四顾茫然,想找谢心存报复,又怕他当真在。
幸好,那厮不在。
林怀音窃喜,掀被下床。
双脚着地,她感到身体格外轻盈,甩开锦被,今日手劲好似增长许多。
林怀音甚是惊喜,原地转圈,好似身轻如燕,举双手握紧又松开,一股内劲充盈全身,心跳比平常有力,气血丰沛,催起躁动,看看窗外晨曦,她莫名想去爬东宫朱墙,捏捏萧执安的漂亮脸蛋。
她有种重获新生,徒手就能翻墙入东宫的力量感。
而这力量的来源,林怀音心中有数——当是谢心存那根千年老人参的好处,终于显现出来。
既然如此,就不追究他昨晚吓唬人、弄晕他的恶劣行径好了。
林怀音宽宏大量,悄悄地不惊动鱼丽蟹鳌,开门打水,收拾好自己,去找林母用早膳。
林母的院子,静悄悄。
昨夜林震烈一宿没回,林母磨刀磨一夜,院里众人通宵侍奉,累得人仰马翻,因而极其罕见地整院子没人起床。
觅食失败。
林怀音揉揉小肚子,感觉不甚饥饿,就去库房装一袋碎银子,揣上宝贝血衣血块,坐马车去找卢太医。
铁将军把门。
卢太医不在家。
林怀音朝东宫方向望了望,转而又去圣水寺。
比起去找萧执安,还是办正事要紧,林怀音在车上盘算如何利用公羊颜,几时去柳家拍门……
车轮后方不远处,秦洛正悄悄尾随。
身为皇城使,秦洛执掌皇城司,为皇室监视京城百官,手上有权,手底有人,遇事有先斩后奏之权。
他是奉萧执安旨意,在林府保护林怀音,昨夜谢心存带林怀音回府,他第一时间察觉到,前去交涉反被控制,晾在屋顶一夜,全然不知自己将林怀音出卖一事,直到林怀音吱扭开门,去找林母那时,才将他惊醒。
当时他就应该露面,正面传达萧执安的旨意,可是秦洛昨日收缴林怀音的玉符,绑她去东宫,亲手制造了谢心存闯宫抢人那一幕,几乎把萧执安气死。
尤其当萧执安指出林怀音去找他,原本就是为了对付谢心存,秦洛更悔得肠子发青,恨不得自裁谢罪。
他现在无颜面对林怀音,尾随保护,藏头露尾,毫无皇城使手眼通天的派头。
林怀音的马车直向圣水寺,路口狭窄,她下车带护卫前往,没想到有一架马车,竟比她还要早到。
“会是执安么?”林怀音眼前一亮,想到曾告诉萧执安可以来此寻她,她飞快将银子扔给护卫,哒哒哒往前冲。
寺门半开,她轻巧跳入,赫然见一名青衫男子,跪于弥勒佛前的蒲团。
林怀音一眼认出对方,心下诧异,青衫男子闻声回头,展露笑颜,唤她:“三妹。”
暗处秦洛一听这熟稔称呼,心头暗暗发紧——林三小姐大清早来寺庙密会前未婚夫苏景归???这事应该回报太子殿下?还是直接把苏景归抓了下狱?
林怀音没有应声。
因为苏景归的变化,着实令人惊叹。
上次去苏府取弓,他还是招魂幡一样,双眼突出,瘦如枯骨,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而今再见,他脸上有肉,眉目清秀,玉面含笑,牵起脸颊几条褶皱,跪在佛前,竟别有风华。
“三妹。”苏景归缓缓起身,站在弥勒佛前,语声轻柔:“今晨去府上叨扰,门房说你来此礼佛,我就冒昧跟来,可曾吓着你?”
“唔。”林怀音摇头。
“那就好。”苏景归站定不动,脉脉凝目,点头道:“我去林府,是想收下退婚书。”
听言,林怀音瞳孔微震。
去年圣旨赐婚,天子威压之下,苏景归都不肯收她的退婚书,而今,他竟然肯了。
苏景归点头表示确认,徐徐又道:“跟来这里,是我想当面同你道歉。
三妹,太子殿下说的对,我从前做错许多事,我怕事又扛不住事,将自己的难处也压到你身上,亏我还年长你三岁,却要叫你替我吃苦头。
我见殿下对你极好,真心为你高兴,怎好守着过去的婚约阻挡你们。
你放心,我现在调养身子,逐日见好,昨个过了礼部的锁厅试,很快就能回朝廷当差,你和殿下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我还叫你三妹,你就当多个人爱护你,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意,永远都在。”
苏景归立身佛前,佛笑,他也笑,佛开怀,他释然。
林怀音静静聆听,双目温热,逐渐湿润。
“苏哥哥。”林怀音红了眼眶,两手交叠左腰,缓缓行屈膝肃拜之礼。
“嗯。”苏景归点点头,眸中忽然映出一张人脸,微微与那人颔首,同林怀音道别而去。
林怀音并未察觉有人来,缓缓起身,站在原地。
她感觉心胸开阔,举头,从破洞的屋顶,望见无限天光。
苏哥哥。
那个安安静静坐在校场角落,低头读书,抬头看她练箭,为她加油,不吝夸赞,与她相伴长大十年的苏哥哥。
那个代表另一种人生轨迹,通往平和安宁、无波无澜的安稳生活,却无端陷入阴谋,被算计摧毁的苏哥哥。
兜兜转转一年多,他饶了远路,她也误入歧途,幸好萧执安点拨他,也守护她,让他们再次相见时,放下了执念纠缠,终于可以心平气和,穿越沈从云和平阳公主掀起的无妄之灾。
真好。
放下过去,朝前看。
苏哥哥苦读多年,品行端直,未来会是国之栋梁。
苏伯父,一定很高兴。
天光落下,林怀音心中豁然开朗,荡起层层欢悦,这宛若新生的一切,皆因萧执安那夜在苏府护她。
他不止维护她,更将苏景归拉出泥潭。
这一刻,独在小破庙,林怀音分外思念萧执安,她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觉得自己好爱好爱他。
那一晚在苏府,她感受到透穿灵魂的被看见,她什么都没说,萧执安却什么都懂,他为她慷慨陈词,救她脱离苦海,为她扫清阴霾,珍而重之地庇护她千疮百孔的灵魂。
那是林怀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受到来自陌生男人的温暖,即便她还不了解萧执安,却踏踏实实将他放到心底。
爱上萧执安,林怀音骄傲,她好会挑男人,眼光毒道,万里挑一,她得挥舞小皮鞭,好好守护她的独食,尽快把萧执安驯成乖宝宝。
也要尽快赶走谢心存。
想到老人参谢心存,林怀音轻轻叹气,她暂时那他没办法。
谢心存是远超她想象的存在,打不过、抓不住、骗不得、哄不住,现在就连赌桌都掀翻,她真的彻底没招。
说不定萧执安会有办法。
林怀音沉出一口气,打算先跟圣水寺的姑子们商议好修庙一事,再拜拜翠羽簪,跟着就去找萧执安。
打定主意,她转身找护卫要银子,未料萧执安端端立在庙门外,仿佛从天而降。
“音音。”萧执安眼底浮着淡淡青色,微微一笑:“好早。”
“早你个大头鬼。”林怀音一蹦三丈高,跳进萧执安怀里,好似乳燕投林。
萧执安稳稳接住,轻抚她发顶。
秦洛派人通知,他赶来见她,真是太好了。
“偷看我,坏蛋。”
林怀音小脑袋使劲拱萧执安胸口,她现在无敌想他,小心脏扑通乱跳,活似要蹦出胸口。
激动之余,她鬼使神差偷偷乱瞄,生怕谢心存突然冒出来煞风景。
察觉到怀中人细微的颤抖,萧执安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将怀抱收得更紧。
“放心,谢氏现在天香阁。”萧执安柔声安慰:“不会跳出来吓你。”
“真的?”林怀音睁大眼睛,展颜开怀,连连赞叹监国太子就是不一样,虽然也抓不到,但监视行踪不成问题,如此便可暂时歇一口气。
那么,先亲个够吧。
还没用早膳呢。
林怀音环视凶巴巴的四大天王,不敢在佛门清净地造次,当即缠上萧执安脖颈撒娇:“去车上说话。”
“好。”萧执安抱紧林怀音,迈出门槛,在同往路口的狭窄巷子里,一路耳语。
萧执安语声低沉,温温热热落入耳眼,林怀音浑身战栗,眼眸一点点闪亮,开车门进入之时,已经欢喜到忘乎所以。
热血上头,她猴急得不行,爬到萧执安身上,正欲下口,胸口却猛然一痛,心脏剧烈收缩,视线一片模糊,看不清萧执安的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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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再见苏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