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壁极深,里面照不进阳光,乌漆漆一片。
林瑾瑜昨夜熬煮鸡汤用的水都是从此处摇上来的,吃进肚子里没有任何异样,她姑且认为这里面不会住什么有形体的诡物,排掉这些,剩下的就不多了,最有可能的,就是淹死在井里的水鬼。
她双手并拢,点点金芒从她的指缝间溢出,待摊开手掌时,一尾尾灵气化作的小鱼陡然出现,摇摆着尾巴一跃而下,扑通扑通跳入井中,像是星光坠入湖海,瞬间点亮了一池幽深。
季明煜在旁目光闪了闪,这一手举重若轻,寻物探宝极其方便,那些灵力化成的小鱼形象具体到鳞片和胡须都根根分明,游动间摇头摆尾颇有灵性,非是施术者灵力控制极为精准不可,林瑾瑜的境界为最末等的练气便有此等造诣,实是令人惊异。
金色的辉光如烟花在深水中炸开,尾端拖曳出流星般的光芒,小鱼们朝着四面八方游走、探寻,没过多久脑袋便触到井底的石头,发出细碎的响声,磕磕碰碰一番,复又折回游出水面,在虚空中移动恍若犹在水中,轻盈自在,直至回到林瑾瑜的手中,化作点点金芒消散。
林瑾瑜的掌中干干净净,除了一点湿漉漉的水痕,什么都不曾剩下。
她的脸色随着灵力小鱼们的回归愈发难看,如果井下不能找到什么线索,那么岑子炎就同先前失踪的村民一样,化成苍白语句中的一个符号,一切划归为零。
像是在回应她的想法似的,最后一条小鱼也游回来了,林瑾瑜几乎不抱希望地收它回来,它融化在林瑾瑜的掌心,在那片莹润的白色之上留下一道深重的漆黑,像是干瘪的墨。
林瑾瑜身躯一震,右手几乎是在同时凝气聚出一张金色的灵力网,灼灼耀眼的光芒比起顶头太阳不遑多让,她将其覆上井面,缓步下压,所过之处皆被强光照成白色,井壁上人工砌成的砖瓦缝隙里藏匿着一块不起眼的青苔,不过是被那光芒燎了一下,直接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像是女人刺破天穹破损的高腔,但又比那更尖锐骇人。
众人来不及遮耳躲避,便见一团黑发一样丝丝缭绕的东西自网缝中钻出,猛地朝林瑾瑜扑将过去。
“小心!”
季明煜眼明手快,一把拽住林瑾瑜的肩膀向后拉,她跌进他怀里的同时,那团黑雾无人阻拦,向空中急窜而去,一个眨眼不见了。
林瑾瑜暗骂一声,眼见一击不中,立即手指一松,将灵力网撤掉。
饶是如此,她还是感到脚底一阵虚软,往季明煜身上倒去。
那张网是玉虚剑派高阶的驭气法门,名为天灵缚网,用凝聚过后精纯的灵力丝线一根根交叠织成,像是小女孩翻在指尖把玩的花绳,缝隙虽大,但操控人可随心改换灵线位置,甚至可以将最左侧的灵线似锉刀一般将网面上漏过来的东西绞碎,威力巨大,只因消耗灵力过大,又有法宝相替,实是鸡肋。
只有林瑾瑜不嫌弃,一是因为她穷得买不起法宝,整日待在山上买了也无用武之地;二是天灵缚网可以施展到方寸大小,平时用来切个水果土豆什么的很是方便,还能省去洗菜刀的功夫。
如果每个修行法门都能列个熟练度排行,她可能在天灵缚网的榜单上一骑绝尘。
然而这一次她施展出来的有井口那么大,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一下子几乎把她体内的灵气抽干了。
原也只是求稳求快,指望趁井底那东西未反应之时一击得手。
谁知被季明煜拽了一下,放跑了。
她虚虚抬起眼帘看向季明煜,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愧疚。
而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眸中盈满关切,他小心地扶着林瑾瑜发抖的手指一叠声地询问:“没事吧?那水鬼没伤着你吧?”
林瑾瑜哆嗦着发白的嘴唇,将那口老血咽了回去:“没事。”
他或许真是无心,毕竟刚入门不久,不知道玉虚剑派的天灵缚网实属正常,更何况昨天才投喂过,他实没必要在水鬼和她之间选择前者。
虽然这一次出师不利,但好歹认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一只藏在井水里的平平无奇的水鬼。
看它逃命的姿势,应当也没什么过强的实力,只需要养精蓄锐,再找到踪迹一举拿下,千灵村的忧患便解。
等待灵力恢复期间,林瑾瑜坐在青石台阶上,翻看余村长给她的死亡名单。
过去十数年间,千灵村每年的死亡人数大约稳定在十左右,多是自然老病,少有天灾**,很是太平。
而近三个月失踪案期间,几乎每三天村子里都要消失一人。
吞掉的人越多,邪祟的法力就越强。
林瑾瑜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儿,喊来身旁站着的季明煜,将手中的名单递给他。
“师弟,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季明煜接过名单,却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谨慎地开口问。
林瑾瑜挤出一个苍白的笑脸,像是一只即将碎裂的上好瓷器,稍微一动就会分崩离析。那笑容过于勉强,季明煜甚至禁不住想伸手上前抚平她的嘴纹。
“你看这些,”她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虚点着,如同一只被暴雨打湿了的翅膀的蝴蝶,发着抖,打着战,仍不知死活地向前飞舞,“都是三个月前被水溺死的人,你能不能帮我去他们家里打听具体死因,下葬何处?”
“师姐,”季明煜像是终于克制不住,出言打断她道,“你灵力尚未恢复,还是先休息吧,思虑过多影响身体。”
林瑾瑜:“好,我就呆在这里,师弟,你能帮我吗?”
……
季明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林瑾瑜的请求,或许是那双眼睛过于楚楚可怜,像一只被主人弃养的幼犬;又或许是她乞求自己的声音过于柔顺,入耳时没有激起一丁点反感,总之,他没怎么犹豫便一口应下。
明明可以用身体尚未康复的借口来推辞,但他还是接过了手里的白纸,稳步走出长廊。
林瑾瑜等到那抹修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再也看不见之后,从地上光速爬起来,走进岑子炎的房间。
房门未锁,用手轻轻一推便开了,屋子里头打扫得十分干净,空气里只散发出些微的潮意,暖黄色的床帏像两侧打开,露出床榻之上平铺得一丝褶皱也无的花缎锦被。
林瑾瑜四下环顾,并起的指缝间偷偷溜出来一条熟悉的小金鱼,从床褥上优哉游哉游走一圈,又在房间里晃晃悠悠许久,蓦地,像是发现了渔夫垂下来索命的巨网,蹭地一下钻回她掌心。
林瑾瑜眉头蹙起,手掌像是被冷电触到,微微刺麻,她抬起手,看到印刻在她手掌上的,是一道暗红色的蜿蜒血纹。
怎么会?
那股森冷的邪气一旦找到了寄主,立马得寸进尺顺着她的手掌向上攀爬,像是一条丝丝吐着红信的毒蛇,将砭骨的冷意传到她心里,林瑾瑜立马御起一道灵气将其剥离。
看过的小说告诉她,案发后不能错过现场的任何一个疑点,无论你是否相信,最亲近的人也会成为罪犯。
林瑾瑜只是觉得季明煜有一点奇怪,他护自己那一下,有充足的理由,让自己不去责怪他,但仍是好心办坏事。
她睡醒之前,他们又是怎么判定岑子炎是在庭院里失踪的呢?仅凭一只歪倒的木桶,还是房间里整齐的被褥?如果是岑子炎比他们起得更早,将被子整理好了呢?
她想亲自确认一番,本也没想过会得到不一样的结果,可是,手中仍残留的冷意明确告诉她,千灵村里潜伏着的,至少还有一只更难对付的诡物。
季明煜知道吗?他是故意冲她撒谎的吗?他们的立场是相对的吗?
如果是,那她该怎么办,该不该试探一番打草惊蛇?
她已经失去一位同伴了,如果再增添一名敌手,她还能活着回到门派和自己的年糕相聚吗?
林瑾瑜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一股前所未有的迷茫包围了她。
那比在初次见到季明煜时还要折磨,起码当时她没有这么长的时间去揣测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余村长早在他们抓邪祟之前就被请回去了,院子里只有她孤零零一人,可即便余村长在这里,她满心的不解和困惑,也无法向他倾诉。
她走到宅院大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前,重新坐下,等季明煜归来。
然而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太阳在浓云的遮掩下偷偷升到正中央,又悄然偏移下枯瘦的树梢,弦月升上来,带来一阵寒凉,林瑾瑜被夜间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抖抖擞擞站起身,发现手和脚都麻了,她搓着手活通血液,但身体却仿佛浸在冰水里,止不住地战栗。
季明煜没回来,他也出事了。
为确保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出现,林瑾瑜又跑回宅子里兜了一大圈,去问余村长,得到了更让她失望的结果。
她望着满院清辉,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如果一开始就是她一个人,她根本不会这么恐惧,为什么才两日不到,她就把同伴们弄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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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