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扬甩门而去的巨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余波在这破败的庭院中久久回荡。那一声“病情加重”,是毫不掩饰的威胁,意味着他随时可能动用更直接、更狠辣的手段。
软禁?监视?断粮?
这些不过是困兽犹斗前的栅栏。我,顾言曦,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体内毒素带来的隐痛和精神力的空虚,如同两把钝刀,时刻切割着我的意志。但我需要力量,需要在这座囚笼里,撕开一道口子。
荷花战战兢兢地端来了午膳,依旧是稀粥和干硬的饼子,甚至比早晨更显敷衍。她放下食盒,不敢多留,匆匆行了个礼便想退下。
“站住。”我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她瞬间钉在原地。
“公……公主还有何吩咐?”她背对着我,肩膀微微发抖。
我走到她面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她苍白惶恐的脸:“这府中,除了你,还有几个伺候的人?”
荷花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讷讷道:“还……还有两个粗使婆子,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头青杏,加上奶娘和奴婢,内院就……就我们几个了。前院是周嬷嬷和她带来的两个小厮管着。”
寥寥数人,看守这座冷宫,绰绰有余。
“去把内院所有人都叫到院子里来。”我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荷花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惧:“公主!您……您这是要……”
“去。”我只吐出一个字。
荷花看着我冰冷的眼神,终究没敢再问,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脚步声凌乱。
我走到梳妆台前,看着昏黄铜镜中那张苍白却眼神锐利的脸。原主的容貌是清丽的,只是长期被泪水浸泡,眉宇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愁和怯懦。如今,哀愁散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寂和深不见底的幽暗。
我拿起木梳,将有些凌乱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用一个最简单的素银簪子固定。没有华服珠宝,只有一身半旧布衣,却莫名生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凛然。
推开房门,深秋午后的寒风扑面而来,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庭院中,荷花已经将人聚拢。两个穿着打着补丁棉袄的粗使婆子,眼神浑浊,带着事不关己的麻木。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面黄肌瘦的小丫头青杏,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还有抱着陈蕊的奶娘,脸上带着不安和疑惑。陈蕊依偎在奶娘怀里,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我。
算上荷花,一共五人。这就是落魄长公主内院全部的人手。她们站得松散,眼神躲闪,气氛沉闷而压抑。
我缓步走到廊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没有说话。
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每一个人。那两个婆子似乎感受到了压力,微微缩了缩脖子。青杏的头垂得更低。奶娘下意识地把陈蕊搂紧了些。荷花则紧张地吞咽着口水。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风声呜咽。
良久,就在那压抑几乎要达到顶点时,我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穿透寒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从今日起,这座内院,我说了算。”
没有疾言厉色,没有虚张声势,只有一句平静的宣告。
一个婆子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嘴角撇了撇,虽未出声,但那表情落在了我眼里。
我目光精准地锁定她:“你,似乎有异议?”
那婆子吓了一跳,没想到会被点名,慌忙低下头:“奴婢不敢!”
“不敢?”我微微挑眉,“我看你敢得很。主子尚未开口,便敢面露不屑。这公主府,何时轮到奴才来做脸色了?”
那婆子脸色一白,支吾着说不出话。
“荷花。”我转向荷花。
“奴婢在!”
“府中规矩,对主不敬,该如何处置?”
荷花身子一颤,看了一眼那婆子,低声道:“按……按例,当掌嘴……十下。”
“那就执行。”我淡淡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个被点名的婆子。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我,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一向软弱可欺的公主,会突然下令责罚她。
荷花也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需要我亲自动手?”我的声音冷了下去。
荷花一个激灵,终于咬咬牙,走到那婆子面前,颤声道:“张嬷嬷,对不住了……”说着,抬手便要打。
“慢着。”我再次开口。
荷花的手停在半空,不解地看着我。
我看着那张姓婆子,她脸上闪过一丝侥幸。
“既然是你发现的规矩,便由你来执刑。”我对荷花道,“若力道不足,或心存怜悯,便由你代她受罚。”
荷花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张嬷嬷眼中的侥幸也变成了惊恐。
这是逼着荷花表态,逼着她站队,也是在杀鸡儆猴。
荷花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多了一丝决绝。她扬起手,用尽全力,朝着张嬷嬷的脸扇了下去。
“啪!”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响亮。
张嬷嬷被打得一个趔趄,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她捂着脸,震惊地看着荷花,又惊惧地看向我,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公主,不再是她们可以随意糊弄、甚至暗中欺辱的对象了。
荷花没有停顿,咬着牙,一下,又一下……耳光声接连响起。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青杏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十下打完,张嬷嬷的脸已经高高肿起,嘴角渗出血丝,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荷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脸色苍白。
我目光转向另一个一直保持沉默、眼神麻木的李姓婆子,以及那个小丫头青杏和奶娘。
“你们,可听明白了?”我问道,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明白了!奴婢明白了!”李婆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噗通跪下,连连磕头。
“奴婢明白!”青杏也吓得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奶娘抱着陈蕊,也跟着躬身:“老奴明白。”
我看向荷花:“你呢?”
荷花深吸一口气,屈膝跪下,声音虽颤,却清晰:“奴婢明白,谨遵公主之命!”
至此,内院这寥寥数人,至少在表面上,已被震慑住。
“起来吧。”我语气稍缓,“以往如何,我不管。但从今往后,内院之事,需尽心竭力。有功则赏,有过必罚。”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们匮乏的衣着和菜色的脸,话锋一转:“府中用度艰难,我已知晓。但苛待下人,非我所愿。日后若有机会,自会改善你等着境。”
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恩威并施,才是驭下之道。
果然,几人闻言,眼神中除了畏惧,也多了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希冀。就连被打的张嬷嬷,眼神也复杂起来。
“都散了吧,各司其职。”我挥了挥手。
几人如蒙大赦,连忙行礼退下,脚步比来时匆忙了许多,却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庭院中,只剩下我和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陈蕊、奶娘。
陈蕊从奶娘怀里探出头,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我,那里面没有了最初的极致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混杂着敬畏和一丝好奇的光芒。
奶娘抱着她,对我行了一礼,也默默退下了。
寒风依旧,枯叶翻飞。
我独立廊下,看着这萧索的庭院。
立威,只是第一步。暂时稳住了内院,但危机远未解除。陈清扬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资源匮乏,身体孱弱,皆是难题。
但,种子已经埋下。
接下来,该想办法,让这颗种子,在绝境中生根发芽了。
我抬眸,望向公主府那高耸的、却布满裂缝的围墙。
目光,仿佛已穿透砖石,看到了更远处。
第6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