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开始,铩羽而归的八人也没凑两桌麻将的心思。秃头羊驼睡在最里头,跟掉渣的土墙你侬我侬,呼噜都打了半晌后突然大吼一声弹射下床,不甚合身的大裤衩将他两条瘦弱的腿衬托的更加颤颤巍巍。
接收到其余几人异样的眼光,秃头羊驼只是揩掉了头顶亮晶晶的冷汗,动作间不难看出他有慌张之感。秃头羊驼一把抓过队友的外套,螃蟹般试探着到了屋内的水井前,一扬手将水井盖了个严严实实。
“哎——”
不只是外套落下的风声,还是别的什么,这一声短促的叹息犹如惊雷般在陆与荣耳边炸开,还不等他有所反应,秃头羊驼的队友一脸惊恐的从床上跳了下来。
“你们……有没有听到?”他按住胸口,屏息凝神的侧耳朝向水井方向,企图再从外套掩盖的水井中听出什么端倪来,好打破当前僵持的局面。
杜寒沙掏了掏耳朵,疑惑道:“听见什么?”
盛岫瞧了他一眼,默默摇了摇头。
其余几人见状也纷纷表示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这下轮到秃头羊驼队友不高兴了,他蹙眉按下火气道:“老杨,现在水井是个什么情况还没搞清楚,你怎么就拿着我的外套当井盖了?万一有什么,是找你还是找我?”
老杨脸上的惊疑还没褪去,他抹了把脸,忽视队友示意他私下谈的眼神,张口缓缓道来:“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做梦……”
杜寒沙闻言翻了个白眼打断他的施法:“呼噜都震天响了,不是做梦难道是雷震子打雷?”
盛岫很是配合的噗嗤一声笑出来,配上老杨秃头羊驼的形象,一只秃顶羊驼便吐口水便打雷的诡异场景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久久不能停歇自己的笑。
默契的夫夫俩选择后撤一步,免得被倒霉孩子的口水喷到。
本来诡异的场景,就在盛岫上气不接下气的驴叫中转化为另一种诡异。
老杨:“……这水井并不是村民自发挖掘在屋内的,而是他们在搬进来时就存在。我梦里大概是个孩子视角,晚上睡在父母怀里,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睁开了眼,扒着母亲的肩膀往床外边敲,正对上水井上的一双眼。”
说到此处,老杨难以控制的看了眼水井,哆嗦的像是没尿净的老头。
“那双眼睛的归属是个乌漆嘛黑的东西,攀附在水井边,歪着头打量这一家……”
“乌漆嘛黑?”杜寒沙仿佛看不懂周围人不善的目光,斜倚在陆与荣身上问出自己的疑问:“是什么质地的乌漆嘛黑?夜里还能看清黑咕隆咚的东西,难不成那东西的眼睛是亮闪闪的?”
起初还在不满的队伍此刻也不吭声了,他们本是竞争关系,老杨一人之辞真假难辨。若是谎话编造,老杨定会在如此细节上犹豫一番,但有关这方面老杨没撒谎,他很快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那两双眼睛是纯白色,长在那张脸上就跟蜂窝煤只有两个洞一般。”
陆与荣想了一下这个场景,再转头看向水井时,之前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倒是鲜明了一点。看来老杨说的这东西,不是主谋就是帮凶。
“……那双眼就直勾勾的盯着孩子,孩子将他母亲抓的更紧了。那母亲受到惊扰,还以为儿子要起夜,便翻身把孩子放在地上继续睡。孩子就足尖点地,在目光中投身水井。”老杨长出一口气:“我跟着孩子掉下去之前,水井里能瞥见水面倒影是有人影的。”
另一队的三人瞧了眼毫无开口意思的杜寒沙,思量了一会儿小声嘀咕:“大半夜的见鬼可不稀罕,谁知道那水面到底是人影,还是那东西的一部分……”
众人虽有疑问,老杨跟队友却没了继续解答的意思,他们占据靠墙的床铺,一言不发的躺下就睡。
那人讨了个没呛,抱怨两声也选定了床铺,他们很明智的远离了状况不明的水井,将挨着水井的四张更舒适一些的床空了出来。屋里原本九张床,现下加加减减也就八个人。盛岫有点害怕,打算睡在二人中间的床上。等他脱了鞋子躺好,却看到本该睡在右边的陆与荣头也不回的去了左边杜寒沙床上。
老杨后半部分的话大概率是假的,那时的他说道孩子被引诱,身子已然不抖了。显然是摆脱了惶恐,人一旦冷静下来便会有所保留,他大概是照着水鬼的样子编排了后续说法。鬼眼只是爬附在井口安静观察,若非孩童夜半惊醒,只怕它不会有任何动作,遑论引诱一个意料之外的孩子。
虽然不清楚事实如何,但陆与荣笃定他的想法才是对的。
摸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这游戏便接近尾声了。
陆与荣想通其中关窍,回头正瞧见杜寒沙笑眯眯的侧躺在床上,拍了拍床板示意他也躺过去。陆与荣心思百转,眼下情况不明,正是危险的时候,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于是陆与荣欣然一笑,掀开被子钻进杜寒沙怀里。
杜寒沙人高马大,怀抱自然宽厚温暖,饶是心怀不轨的陆与荣,被这样的美色一贿赂,脑海里也只剩下“不轨”二字,竟是控制不住自己那只手摸上了杜寒沙的腹肌。身前有清浅的木香和紧实的肉身,身后有一只手轻柔的拍背,陆与荣还没抵挡五分钟,就闭上眼睛睡死了。
盛岫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好奇的简直百抓挠心,扭过头去是杜寒沙偷亲的场景。这一眼吓得五好青年魂飞魄散,登时悔恨的恨不得自戳双目,暗道某些东西□□是有理由的。
一夜好梦,陆与荣打着哈欠起床时,杜寒沙又站在田埂上梳头,这一次可没人敢过去推他一把。
杜寒沙斜挽了个发髻,长发垂在胸前,看上去温婉可人。当然,这只是陆与荣自己的臆想。旁的人可不会把这个一米九几的大汉跟温婉扯上一点关系,虽然杜寒沙也没那么壮实,但他个高气势足,他们都暗戳戳的怀疑这人要么是当特种兵的,要么是混黑的。
其实杜寒沙是在景区摆摊编手链外加忽悠人算命的。
厢房里的水井没有丝毫端倪,平静无波。陆与荣扔进去半块板砖都没能激起一点微末的波纹,这让他开始怀疑这水的真实性。
等到屋里人陆陆续续的出去后,陆与荣还坐在床上没缓过来劲儿,这一连串的游戏让他有些应接不暇,急需奶茶假期电子游戏来抚慰受伤的心。
盛岫鬼鬼祟祟的绕开水井摸过来,坐在床上小声说:“我昨晚也梦到了水井里的电灯泡……”盛岫对那个东西的形容是,一双炙热的眼睛如白昼之光让人警醒,所以赐名电灯泡。
“不同于秃头羊驼的孩子视角,这次是个女眷。”盛岫边说边给他比划:“当时女眷的床头能瞥见梳妆台,水井正在梳妆台和茶几之间,放了张矮几略作遮挡。女眷半夜口渴起来喝水,回身时正对镜子,里头显示矮几下有一双明亮的眼。女眷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搬开矮几查看,瞧见的是水面波纹。”
其实说到这里,盛岫再怎么也该反应过来了。单纯的水鬼索命,是断然不会把这个精明的秃头男吓成那个样子,除非这件事超乎他原本意料。
陆与荣瞧他一眼,大概了解了这场游戏给出线索的方式,在梦里给出回溯。不过条件如何并不清楚,至少杜寒沙跟他一夜好眠。
“那群人又去哪转悠了?”
杜寒沙就盯准了他梳头的田埂上,那里种了一棵槐树。老槐树眼下正是落叶子的时节,几乎一阵风就把上头的树叶吹没了。杜寒沙无所事事的数着树叶,闻言随意道:“谁知道上哪个犄角旮旯找线索了,要我说,这线索跟水有关,自然一直在水里。”
陆与荣对着树干来了一脚,树叶簌簌落了杜寒沙满头:“这不是梦里发放的慢吗?”
杜寒沙站起来抖了抖,并没反驳他说的话。如此逆来顺受,倒是让陆与荣警觉了一下,难不成他说的水里,还有别的深意?
想到这里的陆与荣目光在水渠上逡巡一圈,暂时没有什么头绪,只好岔开话题:“祠堂总该是为了纪念或祭祀,你觉得这个属于那种情况?”
“无字牌位,我觉得更像是上供。”杜寒沙用脚尖撂倒一个离得近的,牌位倒下荡起一圈灰尘,“要不要下枯井里看看?”
陆与荣挑眉,还没表态就被盛岫打断:“我觉得吧……还是小心为好,否则我们辛苦得来的线索,就要让给那群羊驼了。”
“你放心吧,他从来不提没把握的建议。”陆与荣笑着斜睨某个站着就把门口挡一半的人道:“怕不是知道点什么才这么提议。”
毛遂自荐的盛岫略显笨拙的被杜寒沙拎着领子放了下去,随后杜寒沙跳下去稳稳接住陆与荣。
水井从上往下看并无不妥,真当他们跳下来,才发现此地别有洞天。水井宽阔如原始人的洞穴,内部虽然干燥,但逃不脱阴冷。三人最先注意到的,便是底部半人多高处密密麻麻的划痕。水井内部是坚硬的石块铺就,划痕如此之深,可见当时刻画的用力,可即便如此,时至今日也模糊的难以辨别。
一般而言,水井不会开凿的这么浅。这口水井不知与哪里的地下暗河连接,淤泥倒灌至此。洞穴下方更有接连的洞穴,可惜泥土将洞口阻挡了大半,只留下两掌宽的间距。这点狗洞引诱的盛岫蠢蠢欲动,撅着屁股看了半晌,感慨万千为什么没有手电筒。
盛岫起身时袖子擦破一块老苔藓,露出底下好几颗门牙来。
“我去!”盛岫一个激灵蹦起来,心有余悸的看着那处:“这是什么?”
不屑于回答他愚蠢问题的杜寒沙又踢开几处泥土,显露出更多小东小西来。缺了一口的破碗,朴素的珠钗,男女不知的小衣,孩子的拨浪鼓,某个倒霉蛋的钱袋……等等鸡零狗碎的东西不胜枚举,几乎囊括了日常生活中看得见的所有东西。
盛岫拆开钱袋,倒出一地叮当的铜板:“住在井里的惯犯?”
陆与荣看着盛岫熟练的抽出红绳,三两下凑着铜板编成一条腰带,一气呵成的挂在身上像是背上了两条弹药补给。
杜寒沙沉吟一会儿,慎重的说:“你还有这手艺,以后可以跟着我去景区编手链了。”
陆与荣看不下去,敲了敲石砖把二人将要大展的宏图憋了回去,回归正题道:“这就是那个东西的老巢?日常东西供奉我还能理解,可是没有人会把掉落的门牙和穿过的鞋袜拿来供奉吧?”
“一部分是偷拿的,一部分是捡来的。”杜寒沙蹲下身,嫌弃的捻起一根光泽黯淡的银钗,“这般精巧的首饰造价不菲,换成钱够一户人家吃三个月。用这个上供,怕是村民还没这个诚意。”
这里淤泥虽干,却足够柔软,不消片刻三人就把这里翻了个七七八八,值钱的和不值钱的五五开。陆与荣不解道:“这东西又是偷窥又是偷东西的,是想干什么?”
“动物当中有不少会模仿人类的举动。”杜寒沙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脸上玩味的神情在这么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水井中可吓坏了纯良的两人,“这应当是湖泊孕育的灵。”
盛岫试探的问:“由村民供奉生成的灵?”
陆与荣摇头否定:“应该比那个还要早。村民家中的水井,大概是它近距离观察人类生活的升降梯。”
盛岫似懂非懂,总觉得有哪些地方还没注意到:“搞懂了这个东西的身份,是不是就能结束游戏了?”
“我看未必。”杜寒沙先把陆与荣举上去,自己攀爬上去后反手把盛岫拎了出来,寸着劲儿踢倒一尊牌位,看着后头一连串的如多米诺骨牌般哗啦啦全倒:“现在有关钥匙的线索,还是什么都没出现。”
盛岫沮丧道:“我都快忘了,还有钥匙和生门这回事儿。”
陆与荣思量了一会儿,还是不确定的问:“活水易生灵吗?我只知道死水存煞易生怨,活水生灵倒是从没听说过,更何况对着湖祭祀的着实少见。”
“小脑袋瓜还是有点用。”杜寒沙怜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瓜,险些把陆与荣惹毛:“最奇怪的点不是灵不灵的问题,而是村民为什么会住进水井在寝屋的房子。”
“……是啊,为什么呢?”盛岫终于反应过来了,眨巴着求知若渴的眼睛恨不得挤开陆与荣凑上去,“杜哥,你知道原因吗?”
陆与荣为了不被傻孩子挤开,不得已拽住了杜寒沙的衣襟,险些给他来了个香肩半露,稳住后说道:“除非这些村民没得选。这里依山不傍水,村子闭塞且贫瘠,可村外的土路足有高速公里那么宽敞,若非大批车马来往此处,是绝对不能造就。”
杜寒沙同意的点头:“人造的避难所,或是天灾,或是**。村民听信在这里暂避风头的说辞住下,却不知为何再也没能走出去。牌位无名,自然不是村民自己供奉,而是后来者根本不清楚死者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