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到这里已经没了意思,陆与荣仰头,视线随着雨滴一同落入浓雾,间或把蒙蒙亮的红灯笼收到眼底。其实那里边有什么也很清楚了,谁让灯笼的数量正对上了梁老爷惨死的儿子。新帝是整治了那群恶人不假,但逃兵喂养出来的恶鼠却是逍遥法外,被臭味相投的鬼手纳入麾下。
而且迫不及待的策划也在追赶着陆与荣往正大门的方向走去,又是呜呜咽咽的唢呐声,朦朦胧胧的红灯笼,以及一台摇摇晃晃的轿撵。没有门帘的轿撵就是这点不好,哪怕有浓雾对视线的遮挡,陆与荣还是在抬头的瞬间对上了那只大肥耗子的视线。
肥胖不是制裁灵活度的手段,陆与荣已经拿出游戏里抢buff的反应速度,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能就地一滚,躲得过腥风却沾了一身血雨。衣服胸口的徽章已经失去了效力,陆与荣总算是能脱了这外套,抽出了一直别在裤腰带上的扇子。
一把从杜寒沙怀里摸出来的扇子。不清楚扇子对杜寒沙是否只有附庸风雅的作用,至少在眼下的情况,就是拿张纸也比赤手空拳来的有安全感,更何况扇子敲人还是挺疼的。陆与荣跟大肥耗子缠斗了一会儿,直觉自己像个上蹿下跳的猴。
“算了,不跟你玩了。”扇子边缘擦过手掌,血珠混着墨迹像绽开的红梅,落到大肥耗子的身上像是小型黑洞般转眼把大肥耗子吞噬殆尽。但不知为什么,大肥耗子是死了,原地却留下了两个金灿灿的圆球。
因为数量和形状的缘故,饶是圆球散发着圣洁的金色光芒,陆与荣还是挣扎了一会儿才用袖子包着手拿起来。鸡蛋大小的金色圆球触手温热,莹润但不透亮,有点像剥了壳的变蛋黄。
大肥耗子一死,原本的轿撵就多了门,看样子正好与陆与荣手中的钥匙相匹配。
陆与荣难得迟疑,毕竟自己进去可能是以生肉的身份。
不过眼下也只剩下这一条路,其余的地方都被浓雾包裹严实。伸头是一刀,缩头是凌迟,还是开门进去吧。
下一秒,冰冷的水将他尽数包裹,睁眼是伸手不见五指,伸手是周遭空无一物。溺水感愈发的真切,无奈吐出一连串的气泡拼命向上游去。杜寒沙曾说他们处于真实和虚幻的夹层中,所以陆与荣看着近在咫尺的水面却不能触碰分毫。
氧气就要消耗殆尽的局面逼迫着他再次尝试,冷不防被水面落下来的棺材吓了一跳,第一口水喝进肚里像是什么信号,想要呼吸的念头催促着陆与荣的嘴巴不断开开合合。就在他快要喝个水饱时,棺材盖终于打开了,杜寒沙的手拽着他落入棺材。
稀薄的空气也比没有强,等呼吸顺畅后,陆与荣顾不得说话,摆摆手吐了个昏天黑地。水腥味还残留在口腔,杜寒沙见状递过去一瓶水,轻柔的给他拍着后背。明明是沉水的棺材,却让二人过的像是海面的扁舟。
陆与荣嗓子火辣辣的疼,缓和一会儿后终于把视线放在了杜寒沙面上,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杜寒沙依靠在棺材板上好不闲适:“给你一个单挑湖水的机会,年轻人,把握一下?”
“不了。年轻人惜命的很。”
杜寒沙像个没骨头的鱼,往前又靠在陆与荣的后背上,饺子皮一样把陆与荣包裹的严丝合缝,不容拒绝的抓着他的手推开棺材盖:“出去了等等我,嗯?”
陆与荣脑袋仍处于缺氧的状态下,不甚灵光的问:“什么意思?去哪?”
杜寒沙轻笑的气息吹过他耳畔,道:“那要看你想去哪?”
想去哪?陆与荣在短暂的动作中思考了一瞬,停留在想去修仙界当个天才,最终渡劫期大能回来把杜寒沙胖揍一顿。也许是心意被上天听到,陆与荣推开棺材盖后被刺眼的光闪瞎了狗眼,要不是场合不恰当,陆与荣都想捂着眼大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推开棺材盖,重现的光明没把陆与荣带回他所期待的现实世界,反而他身后一空,落在软座上压的竹榻吱呀一声,恰好遮盖了竹门被推开的声音。
难怪杜寒沙说要自己等等他,可棺材盖推开就到了这个地方,那时也不知自己矜持个什么劲儿,直接抱牢了杜寒沙多好。现下修仙界不知有无高效便捷的通讯手段,寻人看来要等上一等。
“怎么还愣神呢?”来者若不是自来熟,就是与他熟悉的亲朋好友,非常自然的在桌边坐下,摸出几袋子零食吃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再磨蹭下去赶不上庙会可别找师父耍赖啊。”
陆与荣眨了眨眼,适应当前的亮度后打量了一番周遭。完全照搬于某些修仙类恢弘的云雾青山,清冷脱俗却不失风骨的简约竹屋,还有一位眉清目明流云广袖的温和师兄。陆与荣不无激动的想,难不成他个土包子也要发达一回当万人敬仰的白月光主角了吗?
等到师兄喝完一盏果茶后,并不存在的虚幻记忆总算是传递到了陆与荣的脑海里。原来这个修仙的位面,人妖仙魔四个种族凑成一桌乱哄哄的麻将,各自为营打了一桌又一桌,一年又一年,有输有赢实力气氛倒也算是和谐。而此方世界给陆与荣这个备受宠爱的长生种所捏造的身份,便是第一仙宗掌门的关门弟子,也是掌门早年间在凡间坠红尘所留下的唯一血脉。
太过小说化的既视感让陆与荣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感慨还好此方世界没有给他安排一位青梅或竹马,否则还得撇清关系好哄那一位醋坛子。
说起来,也不知此方世界给这个千年老鬼安排了什么身份。若考虑修仙小说的特性,陆与荣其实挺心痒杜寒沙当个小叫花子,好让他体验一把当师尊的快乐。不过小叫花子命途多舛,虽然只有几年,还是别让杜寒沙受这个罪了。
如此一番落在师兄眼里,也不过是小师弟睡眼惺忪到略微清醒的过程,看得他哑然发笑。十几年的时光见证还没冬瓜大的小师弟长成如此,可比打坐要有意思的多。难怪某些修士会称红尘堪比**窟,见之忘魂而不思道。
陆与荣洗漱完毕后也在桌前坐下,捻了个酸梅吃下问:“师兄说的是邑国的大庙会?那不是只有新帝登基才会举办吗?”
师兄名叫陆纵,是掌门首徒,辈分上是一众弟子的大师兄,今年不过百岁的年纪就以半步化神,拔根头发就能把筑基期的小不点陆与荣压死。
“真睡傻了啊小师弟?”陆纵摸了摸陆与荣的额头,温度也不像是能烧坏脑子的,看着他仍是疑惑的眼神噗嗤一声笑出来:“既然会举办庙会,就证明有新帝登基啊。小师弟昨天还自诩学堂第一人,今天睡了一觉脑子却不会转弯了?”
陆与荣反应过来好像是这么回事,脸上有些挂不住:“谁说的,我睡久了有些头晕。”
“可是真头晕?”陆纵听他这么说还真有些担忧:“要不明天再去?索性大将军还没回城,你就是今天去也赶不上看。”
陆与荣揉了揉眼睛,揩掉打哈欠流出的泪,说道:“不去太亏了,我是个闲人,师兄你可不日就要出发去秘境了。”
“好吧,那就走。”陆纵跟老妈子一样,考虑到可能会有的各种突发情况,足足收拾了一个储物袋的东西才出发。
有了小师弟跟着,陆纵也不好再御剑,他倒是喜欢飙剑的快感,只可惜小师弟恐高。所以陆纵还是选择了飞舟,看着掌心大小的飞舟见风长成飞机大小,土包子陆与荣狠狠的惊讶了一把。
他这个身份才十五岁,一米七的个子比陆纵低了一个头,像只小鸡仔被陆纵掐着送上了飞舟。人妖仙魔四个种族不处于同一界面,很大程度上隔绝了事逼找事的心思,所以能安然无恙的相处良久。
所以想要去往庙会,还得穿过界膜,修为被压制到炼气期才能入凡尘。炼气期的修仙者有什么实力呢,大概相当于人界武林中人青年才俊的实力吧,总归是平衡了二者的实力悬殊。若是修仙者想要仗势欺人,也有武林高手出来制裁。
落地后飞舟便不能使用了,毕竟炼气期的灵气不足以开启,所以来时容易去时难,回程就要到人界专门的修仙者驿站,使用法阵传送回去。陆与荣倒没什么实力上的落差感,就是陆纵多年没体会过身体如此沉重的感觉,适应了一会儿才领着陆与荣去租赁马车往邑国赶去。
路上耽搁了两个时辰,抵达时正是庙会夜市开启的时候。邑国庙会期间取消了宵禁,因此憋久了的民众这几天敞开了玩,这个时间点大街上还是人山人海的热闹模样。陆纵护着小师弟,在人群的推搡中成功被挤进一家口碑不错的酒楼,占据唯一的空位后坐下,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陆与荣都在观察这个陆纵,见他并没有像某些修士一样有“唯我独尊”的想法,好歹对此方世界塞给他的记忆相信了几分。
酒楼内很是嘈杂,各色的酒香菜味弥漫,饶是被告知上菜要等一个小时之久,陆与荣也没什么不耐烦的神色。旁边四个人看穿着应该是家里有点小财的那种,他们喝了酒就开始议论某些所谓的小道消息。
陆与荣仗着修士耳清目明,愣是一字不落的听他们交谈。
“先帝都西去了,大将军还在外征战,也不知回来看到朝里这个模样该是什么想法。”
“哎——你这担忧要是早上个几天说出来,我们还能陪着你一起。只可惜啊,圣上已经有了大将军的人选,不日就要册封。”
“啧,谁知道大将军怎么想的,凯旋途中居然发狂……”
“哎哎哎,让我来说让我来说——”坐在提问者对面的那个一脸狂喜,显然是知道不少内幕的样子,陆与荣也跟其余三个一样竖起了耳朵,准备听他说点什么:“这场战争跟蛮夷之地僵持近三年,一直不分上下。谁知大将军一月前突然夜间怒吼,第二日就跟打通了灵窍般以压倒性的战局击退了蛮夷,成功收复失地。”
“——然后啊,就是在凯旋途中,大将军突然大吼一声‘无趣!’,然后扯了帽子扔了佩剑,翻身下马一溜烟的跑开,嘴里还囔囔着什么修仙啊、长生啊、不死啊之类的话。副官策马都追不上两条腿的将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将军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要知道,那水流尽头可是个瀑布!”
“哎,剩下的我来说。副官留了一队亲信在瀑布附近等着收尸,副将军带着队伍凯旋,不日就要顶替大将军成为圣上的左膀右臂。”
“你说这是图啥呢……功高震主也轮不到大将军担心吧,他可是圣上一母同胞的亲手足啊!”
“喝酒喝傻了你,若非亲手足,何至于让大将军出兵三年,非大胜不得归朝?再说了,一母可不一定是一父,谁人不知太后在进宫前是个……”
“嘘!”他的同伴闻言惊出了一脑门的冷汗,赶忙给这个大嘴巴甩过去一巴掌,酒都醒了几分,慌忙扫视过周遭把酒盏塞进他嘴里:“想跟王八比命长吗?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察觉此言不妥的那位也是脸色苍白,频频喝酒再没了开口的意思,其余人见状赶紧换了个当下时兴的话题,仿佛之前的讨论没有存在过一般。
……
旁边那桌的议论还在继续,陆纵看着都快坐到那桌去的陆与荣,不免失笑,给他冲洗了碗筷后喊了他一声:“快吃吧,想知道更详细的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陆与荣回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被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吸引了注意力,果真不再旁听,飞速的吃完这顿饭。
因着人界也有相应的灵气,纵使不能修道,却也能修炼武艺绝学。所以武林盟有个专门收集人界各大消息的地方,陆与荣花费十块中品灵石才买到了有关大将军发疯的所有准确消息。换算成钱,他大概花了一千万。
嗯,大将军果真奇人也,三句话让素不相识的陆与荣为他花费一千万……
陆纵看着他沉迷的模样,不由得无奈的笑:“这下好了,还真给你收大将军当徒弟的机会了。”
陆与荣无辜的眨眼:“年轻人总要有点梦想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实现了。”
庙会上除了各色的小吃,还有杂耍,但这两种是普通民众最喜爱的两种,若说武林中人和修士最爱什么,那必然是各式的手工摊位和“淘金”的摊子。陆纵像他这个年纪,就曾在淘金的摊子上买到了一处小秘境的钥匙,发了一笔横财。
所以陆与荣这次囔囔着要来,也是存了发财的心思,顺带想看看能不能遇见此方世界的主角之一。毕竟此方世界告诉他,若是想回到自己的世界,须得有两个条件。其一是修炼至大乘期,有能跨越空间的实力,其二是帮助世界主角,多少沾染一点主角的大气运才不至于在回程途中迷失方位。
至于怎么帮助,就要看陆与荣怎么想了。
起先淘金摊位和其余摊位都没有分开,而是在经历了诸多杀人夺宝的混乱之后,邑国不得已才划分出一条专门淘金的街区。就跟某些地方的古董街一样,少不了有造假的东西。但是买到了假货却是不能找摊主要说法赔偿的,毕竟这是自己没眼力劲儿,吃亏怨不得旁人。
机缘这种事,要么巧取,要么豪夺。陆与荣自认是个菜鸡,只能凭借这双没近视的眼博博运气,讲究的就是一个眼缘。
陆纵也没催促,饶有兴致的跟着小师弟一块闲逛,期间陆与荣没买什么东西,他倒是在两个不同的摊位上发现了一对玉镯。这何尝不是一种巧遇,虽然不是合适修士的东西,但在人界可是值钱玩意儿,而且还是成色不错的一对玉镯,陆纵心满意足的收手。
“与荣,虽然没有宵禁,但人家也要回家睡觉的啊。”陆纵也不想搅扰小师弟的兴致,实在摊主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若不是见陆纵之前出手阔绰,这会儿怕是已经驱赶他们离开了。陆纵叹了口气,瞧着小师弟纠结的神色大手一挥:“劳烦,全都包起来吧。”
摊主顿时喜笑颜开,瞌睡虫不翼而飞,比买了东西的两人还开心的抱着一满袋的钱回家。
“师兄。”陆与荣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他:“瞅人家摊主的笑脸,可见我们的确买了一堆破烂。”
陆纵装作烦恼的吐槽:“没办法,师父可是特意交代了我,说小师弟还是孩子性子,总要多担待点。瞧你看的认真,索性咱们买回去慢慢瞧,放这个瞌睡到头点地的摊主一马,行不?”
入夜之后,某些摊主的确不顾街上还游人如织,坚定的收摊回家睡觉,留下的要么是武林中人,要么是修士。不论所属如何,他们都只有一个相同的目的,那就是淘金和捡漏。若是淘到了自己用不上的东西,他们会到街口柳树下摆摊,等着有缘人来一物换一物。
陆与荣本来也想去柳树下看看,无奈自己这一摊东西看了个遍,的确没有任何潜在的价值。就在他毫无形象的蹲在台阶上叹气的时候,一片华丽的衣角映入眼帘。陆与荣印象中骚包杜老狗特爱这种奢靡的风格,惊喜的抬头后发现是个风雅的少年。
这般的温文尔雅风姿过人,让他不禁回想起杜老狗还没撕下人皮伪装的时候,那时的杜老师简直是他的择偶标准,把他迷的晕头转向。可惜后来进入游戏后,杜寒沙就逐渐放飞自我,再也掩盖不住贱兮兮的本质。
眼下看着不逊于杜寒沙的这幅面孔,陆与荣感慨万千,同时也被天道提醒就是此方世界的主角。当然,是之一。说起来主角,陆与荣原先以为自己的天才师兄怎么也是主角之一,只可惜陆纵的确没有被此方世界承认的大气运,只能说是大气运之下幸运第一人,拥有了惊艳才绝的实力和运气。
说是少年其实有些不妥,毕竟这位同为修士,怎么想都不可能只有外表所展示的年纪。当然,菜鸡有自称一套的计算体系,要另算。
也许是霄灯光亮太柔和的缘故,离近了看这位修士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外表。陆与荣很乐意对这么一张赏心悦目的面孔摆出笑脸:“有什么需要的吗?不买也可以看看哦!”
不买一定不花钱,看看可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