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客厅里人不多,客人们大多在庭院里,周遭只有微弱的嘈杂声,听不太清,朦朦胧胧。叶容心猛地下坠,项翊听见她暂停的呼吸声。
外面的喧闹声越加明显,她抬头仰视他,双眸闪动,“我现在就要回答吗?”
“不,你可以慢慢考虑,我等你。”
叶容松了一口气,“嗯。”心脏狂跳,一切都在失控,她迫切地将杂乱的心绪倾倒在酒精里。
“哗啦啦——”金黄的威士忌呈水柱状流入透明的玻璃杯中,这一次她没兑苏打水。辛辣的酒味充斥她的口腔与肠胃,她吞咽得十分费力,但她还是想喝。
项翊按住她的手,接过酒杯,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但叶容能感受到他并不是故意这样的。
“你什么都不兑,太烧胃了,晚上会睡不着的。”他的语气流露出关切。
其实喝酒只是借口,叶容只是想让自己假装忙起来,好让气氛不那么焦灼。
项翊一口气闷完了自己剩下的“酒”。
“party结束后我送你回去,可以吗?”他说,“放心好了,我没喝酒,刚那是可乐。
叶容盯着他的眼睛,忍俊不禁:“好啊,那就麻烦你了。”她看了眼楼上的方向,“我出来很久了,辛敏应该在找我,失陪了。”
凌晨,一众男女还在狂欢,而高中生和明早还要上班的员工该回去了。
“喂,我们走了啊。”辛敏跟周屿成说了声。
“现在就走吗,还挺早的,再玩会儿呗。”
“不玩了,明天还要上学,我再浑也得去上课啊。”
“行,我叫司机送你们回去。”周屿成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叶容抿唇,目光看向石子路面。
项翊碰见生意伙伴的弟弟,两人寒暄了一会儿。他见叶容背包,知道她们要走了,他有些着急地道别:“那我就先走了,有空再聚。”
“好好好,下次见。”
周屿成送她们上车,却被项翊截断,“我送她们回去,你去忙你的。”
辛敏皱眉,看起来非常不理解,在她眼里,项翊是非常冷峻的人,并不是会主动帮助他人的人,虽然他们只见过两次,但她对他的印象并不好。
周屿成也明白自家表哥的意思,说白了就是盯上叶容了,给人家献殷勤呗。他打着圆场:“哈哈哈,挺好啊,那就麻烦大哥了。”
辛敏问叶容:“你觉得嘞?”
她吁了一口气,天啊米花居然真的要和她前男友的弟弟拍拖吗?天呐!
灯光落在叶容身上,她穿着黑色包|臀热裤,白皙的大腿上那一颗小小的黑痣让项翊口干舌燥,叶容的视线很快地划过他,“可以啊。”
“行,我们走了,你们继续嗨吧。”
项翊驾驶着嚣张的迈巴赫GLS600从车库出来,顶级SUV,车身高大修长,搭配大尺寸轮毂,突显了车身的强悍。GLS600搭载4.0T V8涡轮增压发动机,动力方面是无需担心的。其内饰也极为奢华,真皮座椅,明晰的中控屏幕,氛围灯,柏林之声环绕式音响以及小冰箱一应俱全。当然了,这款车最帅的是它霸气侧漏的外表。
辛敏指着车标说:“我怎么感觉这个奔驰和别的不一样呢?”
叶容在她耳边轻声说:“因为这是迈巴赫。”
“我靠,我还是第一次坐迈巴赫诶。”
叶容思考了一瞬,说:“差不多啦。”
项翊极富绅士风度地打开车门,“上车。”
一旁的周屿成眼角抽搐,惊异于他大哥装模做样的姿势,真他妈跟孔雀开屏一样,他撞了撞辛敏,“去啊,过几天我找你们搓麻将。”
辛敏反过来撞他,“你傻啊,三个人能打麻将啊?”
“三缺一可以找我,我牌技还行。”项翊自然地接过了话题。
辛敏嘴角抽动,在背后偷偷戳叶容,“哈哈哈,谁说三个人不能打麻将,你说是吧?”
她要帮助她的朋友走入正途,不能搞这种奇怪的事情!
叶容被戳得想笑,连连点头,“是是是。”
“快走吧,你们明天不是还要上学上班吗?”周屿成把她俩推进车里,砰的一下把门关上,“路上小心啊。”
项翊问了地址后陷入安静。辛敏有些犯困,靠在叶容肩上睡着了。
项翊通过后视镜瞥见她温情的目光,她低头蹭了蹭辛敏的脑袋,安静地一动不动地让她依靠。
他的目光闪动了下,在黑夜中流露出一种特别的情感,是人对于其他拥有自身所缺乏的品质的欣赏——叶容刚才的动作神情很温柔,甚至可以说是和她的年纪有些冲突了。
车停在辛敏家小区门口,项翊没什么耐心地说:“到了,把她叫醒。”
“小敏,醒醒,到家了。”
“啊,这么快啊,我都睡着了,谢谢你送我们回家啊。”辛敏懵懂地打开车门,朝叶容挥手再见,“米花,我回家了哦,拜拜。”
等辛敏进了大门,他们起身离开。
项翊的语气带有揶揄的意味,“米花?”
叶容一怔,她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项翊心道,她这么害羞的吗,他只是知道了她的小名而已。
“这是你的小名吗?”
“……是。”
“这个名字很适合你,人如其名,非常可爱。”
“嗯。”叶容用力咬嘴唇,留下一道薄薄的牙印。
“你母亲给你取的吗?”
“对,”叶容说,她今晚喝了很多酒,内心有非常强烈的倾诉**,她看向窗外飞速移动的夜景,熟悉的惆怅泛滥心头,“唔,其实我是随母亲的姓氏,嗬,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她闭上眼睛,借以关闭自己的情绪。
项翊神色一动,“我也是随母姓,在我还未出生时,我父母便决定让我随母姓。后来我母亲罹患白血病,在我六岁时去世了。”
他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起来蒙着一层惆怅。
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动了叶容,她于某个瞬间短暂地摒住了呼吸。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相处。
车辆在路上飞驰而过,路边的绿化快速地落在身后,晚风急速发出声响,莫名产生一种自由而洒脱的感觉。
迈巴赫停在一个老旧的小区,叶容说了声“谢谢”,打开车门下车。
项翊也跟着下车,挡在叶容前面,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打开,“来一支?”
叶容已经很久没抽烟了,说不想抽那是假的,她熟练地用拇指和中指捏住烟嘴,往嘴里送。
黑夜中一切都在失色,从建筑到车辆,从树木到花草,颜色都呈现黑灰色,他们在微弱的路灯灯光下,近在咫尺,甚至能听见对方紊乱的呼吸声。
“咔嚓。”打火机闪过火光,项翊给她点上烟。
尼古丁的味道从口腔进入肺部,兴奋的快感冲上颅内,她扬起头,这个动作拉长了她的脖颈曲线,在月光下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美感,像是画像又像是雕塑。烟圈从她的双唇中喷出。
项翊咬住过滤嘴,点燃。
香烟的味道萦绕在他们身上。唇上的烟烧到了末端,叶容拿掉,在一旁的花坛锨熄烟头,吸过烟的嗓子有些沙哑:“你这烟不错。不过我该回去了。”
项翊锨熄烟头,她的黑发被风吹乱,他将她的碎发别在耳后,她没有拒绝。
“晚安。”
“你也是。”叶容颔首,转身离开,在项翊的视野中渐渐消失。
叶容迈步走进老旧的单元楼,失望地呢喃道:“你都知道我叫米花了,怎么还没想起我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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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雨夜如同一块幕布,笼罩了天空,那晚没有皎洁的明月,没有闪耀的星芒,亦没有夏夜热情的晚风。
叶容独自一人离开了家,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她太累了,自从叶青去世后,这个世界再也没人等她了。
哪怕只是在路上看见一对普通的母女,她都会无法克制地恸哭,妈妈,别不要我啊,别说要我放过你啊,我很想你啊,你在天上看见我了吗?
叶容滚烫的眼泪被雨水降温,她抹了下眼睛,握紧电筒,她沿着山路,往山顶走去。
由于是雨夜,几乎没什么人外出,往常会有骑摩托的人跑山,但今晚的雨实在是过于暴烈,但凡是想要活命的人都不会来找死。
叶容连雨伞都没有带,她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了,T恤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了身上,叶容仰起头,感受着雨滴拍打在脸上的轻微的痛觉。虽然下了雨,但气温还是三十多度,雨水混着高温,叶容感觉像是在蒸桑拿。
“嗡——嗡嗡——!”她听见身后不远处有机车剧烈的轰鸣声,撕裂的引擎声如同巨兽的嚎叫,叶容跳进旁边的深沟,溅起一片肮脏的水渍,蹲下|身,将自己完全地隐藏起来。
机车的车灯将湿润反光的山路照亮,一个看起来十分健壮的男人,头上戴着头盔,身体往前压,项翊拧紧油门,加足马力,将沿途的树木的黑影甩在身后,他感受着肾上腺素攀升的快感:速度,快感与征服。机车的魅力比酒精和香烟更让人疯狂。
丝丝雨幕在他眼前划过,远处的紫白色雷电如长剑般划破夜空,将山脉收拢在惨白的光芒下,雨夜彻底激发了他迫切的征服的**,他拧紧油门,疯狂地提速——
“轰——”机车的引擎挤出不堪重负的鸣叫声,项翊在过弯时被潮湿的山路以及惯性重重地甩了出去!
“嘭!——”的一声巨响,接着是闷沉的肉|体坠地的声响,重达两百多公斤的车身倒在了路面上,并且往前滑行了数米!
机械车身与地面的剧烈磨擦带出一片灼热的火花,“嘶拉拉”地磨出了一段长长的黑印!
项翊从车上滚落下来,在地上硬生生翻了好几圈才停住,他身体各个关节都被坚硬的路面磨破!手肘和膝盖的皮肉都翻了出来,露出了底下的经脉以及并不明显的被伤血染红的骨骼。
“操……”虽然这一下摔得不轻,但好在他戴了头盔,操,这头盔真他妈抗撞,项翊虽然头脑不清晰却还是感叹头盔的质量。
项翊的胸口肉眼可见地快速起伏着,他喘不上气,疼痛以及喉部、口腔仿佛被堵住了一样,他很想吐,却也只能忍着,避免被呕吐物堵住气管。
他透过头盔观察车灯照耀着的路面,眼前的光晕放大又缩小,四周还布着青色的光晕,“呼——呼——”他尽力将空气吸进肺部,以此让他更加清醒,以免他真的昏死过去。
他不停地吸气,吐气,他模糊不清地思忖着,从他摔倒到现在应该已经过去了半小时,但其实不到两分钟,疼痛和失血无限地放大了时间,他狼狈地仰躺在遍布污泥的路面上,尝试着从马甲口袋里掏出手机叫人过来,可别说是手臂弯曲,就是稍微抬起一下手臂,都痛得他惨叫起来。
“啊!!”
项翊咬紧牙齿,缓缓伸手,手臂颤抖得厉害,“呕!”他妈的真痛,他痛得他妈的要吐了!
叶容双手撑着高高的路面,翻了上来,她有些踌躇地走向那个男人,荒山野岭的,碰上个陌生男人,的确让人害怕。她看着男人躺在地上,哪怕只是轻微地挪动身体都会惨叫,或许他真的伤得很严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项翊感觉好像有人往自己走来,他第一反应是,妈的霍琛给他下套了,他是不是改过他的刹车,又或者是在路上动了什么手脚!
然而那个人的脚步很轻,踩在地上没有很明显的震动,应该是个女人,个子不会太高,穿的平底鞋。
“喂?120吗,庐远山6号公路这边出了交通事故,有人骑摩托摔倒了,情况很严重,对对,是的,大概在半山腰的位置,你们赶紧过来吧。”
“急救措施?我学过一点点包扎,那我先给他大腿缠止血带吧,他流了好多血,你们快点来。”
叶容挂断了电话,担心一会120的人会不会把她也带下山去。雨势愈来愈大,叶容被雨水打得眼睛都睁不开。
项翊听见一个女人在打急救电话,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应该十五六岁的年纪,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个未成年在山上?
然而脑震荡带来的后果不容小觑,他的意识逐渐涣散起来,他甚至不记得他身在何处
硕大的雨滴砸在头盔上,声音仿佛从屋檐处传来。
叶容抹了一把脸,用电筒照着项翊,再次观察他的伤势,大声地喊道:“我先给你止血!你不要动!”
虽然项翊此时连呼吸都困难,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想笑。
叶容见他胸膛起伏,明显是想要说话,可这个男人却突然便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她跑过去从摔飞出去老远的摩托车上找止血绷带,或者是其他什么能绑腿的东西,她从车身旁找到一个急救包,要的就是这个!
她赶忙打开,里面的止血绷带和创可贴全都被地面的脏水浸湿,电筒的光源清晰地照出上面黑灰的污水以及细小的石沙,他大腿磨破了,要是用这个绷带给他止血,肯定会细菌感染。
她低头看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能绑腿,看来只有腰带能用,她摘下腰上的皮带,跑回去,半蹲在项翊大腿旁,她举着电筒照他的大腿,正好看见了膝盖处翻出的烂肉以及一小片白森森的骨。叶容迅速捂住嘴巴,闭上眼睛无声地干呕起来,她尽量不把目光定在膝盖处,将目光放在大腿上,确定好位置后,也就是大腿中上三分之一处,咬住手电筒,利落地将皮带捆好,暂时固定住。
接下来就是摘掉头盔,骑行的时候骑手并不会感受到很明显的闷热,可一旦停下来,不免会感到闷热难受,更别提项翊现在有晕厥的可能。
叶容看见头盔下巴处有一个卡扣,她按动卡扣,然后便试图直接将头盔从男人头顶上脱出来,可头盔在她的动作下纹丝未动。
“嗯?”
项翊用力地喘着气,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能从头两侧的压力感受到女孩的动作。
“……内衬。”
“什么?”
“边上,卡扣……”
叶容歪过头,果然看见了他侧颈旁有个卡扣,她再次按下卡扣,将内衬取出来,顺利地给项翊摘下了头盔。
“!”叶容下意识想咬嘴唇,却忘了嘴里还含着手电筒,她取下手电筒,终于咬住了嘴唇,这个男人好英俊,高眉弓,深眼窝,从她的角度看他的鼻梁就像一支优雅的弓箭箭头,在白光下突出了中心的一条笔直的线,被水光反射,非常非常地漂亮。
薄唇张开,大口地喘着粗气,唇峰明显的嘴唇在夜色下糅杂这说不出的情se的魅力,宽阔的胸膛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展露出勃发的生命力。
他戴着头盔的时候,叶容只是觉得这个男人个子真高,身材也练得挺好,但她属实不曾料想到头盔之下的面孔会如此俊朗。
“上帝啊……”叶容不禁喃喃道,一连过了好几十秒,她才醒过神来,她晃了晃头说:“你还清醒吗,要不要我帮你通知一下你的家人?”
项翊分不清声音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他耳边回荡着巨大的耳鸣声。
叶容见他神情恍惚,猜想应该是把脑袋摔伤了,索性不再言语,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过来,我现在在哪儿?”
叶容对他突然的话语一怔,意识到他是在说他的家人。
“这里是庐远山6号公路。”
项翊头脑昏沉,但还是尽量把目光放在这个年轻女人的身上,正如他猜想的那样,年纪最多十五六岁,她留着刘海,头发到下巴处,太短了没有绑起来。
虽然她的头发被雨水打得浇湿,但也不显狼狈,反而流露出真实不伪装的直白与可爱。她的皮肤很白,透着月色皎洁的美感,又像陶瓷上的一层釉色。圆润的眉弓以及平和的眼睛表明她的性格并不强势,甚至可以说是很好相处,丰满的双唇被雨水打湿,项翊观察到几道淡淡的唇纹,她的面部轮廓由于年纪的关系,显得比较肉感、幼态,但挺拔的鼻梁以及微长的下巴让她又具备了成熟的魅力,她不是一个矛盾体,而是美学的集合。
她虽然半蹲在他旁边,但他还是从她的头身比,手臂的长度以及鞋的尺码分析出她的身高大概在一米五五到一米五九之间,不超过一六零,体重大概在五十五公斤左右,尚且处在发|育|期,后期应该还会再长点个子。
项翊必须承认,她真是非常非常漂亮的一个女孩,她是他见过为数不多的有魅力的女人,年轻却具有不浮于表面的美感,不过她看起来很忧伤。
叶容又从急救包里找出碘伏,强忍着反胃的难受,给他进行小范围的消毒杀菌,这时她注意到了他右手上臂的纹身,在她做完能做的一切后,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现在去山顶还来得及吗?这个男人会不会很多嘴,告诉来的人我往山顶去了,他们会不会把我带去派出所,让警察教育我?
项翊内心有股直觉,如果他今晚不主动询问并且知晓她的讯息,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交集了。在那股冲动的不容后退的动力下,他硬生生将脑震荡所带来的乌泱泱的混沌压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项翊说完这句话又继续大口大口地喘气,失血过多带来的缺氧让他明显地感受到他的思绪非常地混乱。
叶容防备地看着他,她的眉头扭了几下,“这并不重要。”
“你很可爱。”
叶容沉默下来,心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她垂下眼睛,望着被白光照耀的黑色沥青路面,“谢谢。”
项翊费力地将瞳孔聚焦在她身上,这对缺氧的他而言并不容易,他看见她脖颈上的黑色铁质十字架项链,呼出几口气,费劲地道:“信基督,还是天主?”
“基督。”
“我们一样,”项翊说,“闷、闷墩儿,我的小名……既然不能告诉我化名……小名……小名总该可以吧……”他说完头往后抵,似乎想缓解不适。
他喘息时发出让叶容很伤心的声音,她突然很想哭,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她会非常突兀地哭泣,并且找不到有效的方法来缓解,叶容掩盖地咳嗽一声,“我叫米花。”
可项翊却突然不说话了,他的瞳孔涣散起来,他能听见她的声音混杂在雨水中,却很难回应她。
雨势更加焦急,夏季的暴雨又急又大,简直让人喘不过气,叶容根本不敢把项翊移到树下,万一一道闪电下来,他们都会被劈死,可四周也没有山洞或是任何能避雨的地方,他们只能这么硬扛着。
这时山下仿佛来了车,不止一辆,没有鸣笛声,那应该就是他的家人了。叶容担心他们会把她交给警察,她紧张地四下张望,打算躲起来。
她深深地看了这个男人一眼,撑起膝盖,准备起身。
“等等!……”项翊微弱的声音萦绕在她耳侧。
叶容顿住动作,她眨动眼睛,将雨水眨进了眼眶,干涩的痛感让她用力地眯上了眼睛,“你家人来了,我就先走了。”
随着汽车的鸣笛声越渐逼近,叶容愈发焦躁起来。
“亲爱的姑娘,请、请不要自|杀——”
“轰隆隆!——”一声剧烈地雷响惊动了整座山脉,连地面都在晃动,叶容站都站不住,她的双腿在颤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舒张,血液滚烫得让她想要尖叫。
项翊尽力把字吐清:“你这么年轻,这样的善良,你值得幸福,你肯定会有美好的人生的——幸福,这样如梦似幻、美好万分的东西,我们都应该去追求,不是吗?所以,珍惜自己的生命,好吗?”
叶容张开嘴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只是瘪着嘴巴,无声地、颤抖地哭了起来。她微微偏过头,这个姿势像是受了委屈一样,她跪在地上,俯下|身,凝望着他的侧脸,目光中糅杂着某种实质性的力量。
“自从我妈妈离开后,我的世界就不再转动了……”
她在哭,项翊感受到了她喉间哽咽的震动。
此时霍家的人已经赶到了,叶容粗略一数少说来了得有十三四个人,不过奇怪的是他们都穿着同样的黑色西服套装,不像是他的家人,倒像是……保镖,叶容挑起眉头,恢复缄默不言的神情。
一群人冲下车,“快快快!送二少上车,任院长已经到医院了,随时准备待命!”
“赶紧赶紧!”
其中两人抬着担架,训练有素地将项翊抬上担架,送上了改装过的保姆车。
他们紧急的状态以及称谓让叶容更加缄默。
这时候叶容才注意到项翊的衣着,他的T恤上有一个美杜莎图案,皮质马甲背后有一个巨大的狼头图案,深蓝色牛仔裤以及马术靴,叶容古怪地低下头,审视着身上的蕾丝T恤,蓝色热裤以及黑色高帮帆布鞋。
一名身材高大,气质沉稳的男人给叶容递上一把伞,虽然他们穿着大同小异的制服,但既然有人专门给他举伞,他应该就是里面的老大了。
任宇从钱包里拿出一沓现金,态度极好地道:“非常感谢您对我家少爷的帮助,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叶容想,原来几千块就只是一点心意吗?
见她一直没有接过钱,任宇又道:“我们来时比较匆忙,身上的现金有限,要不这样,改天我们亲自登门道谢。”他黑沉的眸光一闪,叶容往后退了一步。
任宇微笑道:“只是,希望小姐不要将今晚的事说出去,恕我冒昧,您是否拍摄了照片或视频。”
“没有拍照,但我打了120。”
“方便让我们检查一下您的手机吗?或许这的确有些冒犯,但……”
“我没拍。”叶容笃定地重复道。
任宇和一旁的人对视,使了个眼色,属下点头,接着便走到一旁打起了电话。
“好的,今晚的事多谢了,我们……”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叶容的语气蓦地冷淡下来。
任宇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了她。
她的目光找到项翊所在的车辆,她听见项翊在车上的嘶吼呻|吟,以及挣扎的声音。
叶容有点担心,抬脚就要往保姆车走去,任宇打了个手势,保镖便关上车门,车辆以一种非常急切的速度驶离,叶容亲眼看着车尾灯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叶容不满地磨了下牙齿。
“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和我们一起下山吧。”
叶容抬高视线,微微眯起了眼睛,同时嘴角不友善的勾起,这是个很不友好的表情。
任宇不受控制地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胸口处,而后又将视线迁移到别的地方。
叶容将任宇给的伞收了起来,一把扔在他身上,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他。
——“我他妈介意。”
她说完转身就走。
属下没忍住来了句:“这小妞脾气还挺大。”
任宇那张沉稳的面具难得有了温度,他扯出一个笑容,“随她吧,我们走。”
霍家的人离开后,叶容已经走到了山脚,不远处的公路,熙熙攘攘的车辆行驶着,霓虹灯将部分黑夜照亮,叶容叹了口气,淋了这么久的雨,身体烫得不行,头脑发昏,眼前的场景天旋地转,她终于支撑不住蹲坐在地,她尖声地喊叫起来,如同野兽的绝叫,暴雨洗刷她过往的灵魂,在这一刻,她迎来了新的生命。
……
叶容恍惚不定地上了楼,面对漆黑的屋子,她固执地低喃道:“你怎么能忘了我,这么多年,你就将我扔在那个雨夜吗?我明明是为你而活的啊,项——翊。”
“怎么可以呢?你不记得我了吗?是吗?”
她闭上双眼,用力咬紧牙齿,无数个深夜中扭曲的恨意与期待,在这一刻赫然间变得畸形不堪。
空洞的双目闪出微光,泪水从眼眶滚落,可却没有露出丝毫的哭相,而是一种报复的神情,她大睁着眼睛,每说一个字,泪水便更多的涌出来:“背叛的人理应受到惩罚——这么多年,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留在那个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