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桑月当时听了也炸了。
直接把那副“歪嘴驴”画像撕了个稀巴烂,还放在地上跺了两脚。
师父听闻从室内跑出来,拖着繁琐的衣饰。
“谁把我们小月气成这样……”
他跑到池塘边,先把我扯到他身后,紧盯着面前面色不好看的邬启。这时他才眯着老花眼看了眼池塘,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今天的鱼怪热情的,都出来晒太阳。
两秒钟后,一只晒太阳的鱼把肚子翻过来了。
……
师父的天塌了。
“我——的——鱼——”
他跑到岸边,嘴里一边念叨着这鱼多么多么稀有,千百年才孕育出一条,一边又问候了凶手的祖宗十八代。
他瞪着眼睛回头,凶手邬某手里还握着“凶器”——一个专门装鱼食的小盒子。
邬启顿觉不妙,向后退了两步,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师父气得快冒烟,抄起蒲扇就朝他追去,恰在此时,我的哭声在身后想起……凑齐了这幅仓惶的画。
现在想想还是好笑。
邬启后来被抓住,整个人关禁闭,师父拎着他后脖领子吼得嗓子都快哑了,他却一脸平静地看着天边斜阳,不给师父一个好脸。
也难怪师父刚刚说什么“那死了一池塘的鱼都不怨了”。
如今这里又是极为雅致的池塘美景,物事人却依旧,只是旁边多了个“禁止邬某喂食”的牌子。
哈哈哈哈。
大概师父自小也是顽童长大,底色就是顽皮的孩子气,哪怕被镀上了年迈的金光,他也是最平易近人、最懂我们的小老头。
另一边,邬启和周槐在沉默中对峙。
长瀛师兄从中调解无果,站在中间尴尬的挠了挠头。一个是惹不起的天界浪子,另一个是自以为是的魔族太子,他感觉他站在中间很容易被误伤。
最后还是邬启开的头,他跟我一样的疑惑,都对这个人的存在产生怀疑。
“这不是——”
“这不是我该来的地。”
不曾想,周槐竟然直接接了他的话。
邬启没什么反应,今天经历了太多跌宕起伏,哪怕现在告诉他周槐是天帝私生子他都可以接受。
他轻叹一声,“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我比谁都知道。”周槐席地而坐,拂了拂衣袖。
两手往膝盖上一搭,低下头。
他忽然有点委屈:“我比谁都知道。”
邬启闻言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反应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这不是邬启第一次说这句话了,那天在胡同,他也说了同样的话。
只不过上一次回应是气愤,这一次就变得极为委屈。
难不成还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故事?
邬启替我做出表情,翘起来了一根眉梢。
“你……算了。”
他没什么好话能跟周槐说,转过身问长瀛师兄,“怎么回事?”
长瀛师兄总是慈眉善目,客客气气的。
他负手而立,道:“阿槐,已经来了一百年了。”
一百年?!
我算算……正好是他不告而别的时候。
意思就是,从我们那里离开之后,他没回去?
“很诧异吗?”周槐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很想回去吗?”
没等邬启说话,他又自言自语道:“回去有什么意思,那里鬼不是鬼,魔不是魔,整天在权势的压力下苟活,喘都喘不上气。所以我甘愿在天界带着,哪怕做一只老鼠我也愿意。”
魔界勾心斗角,我一个做神仙的都听闻过不少奇闻轶事,为了争夺权势无所不至,各类秘术、诅咒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光是听已经是冷汗直流,更别说像周槐这种置身其中的了,怕是只会见得更多。
我还在这唏嘘呢,却听邬启在旁开口道:“说了一堆。”
周槐:“?”
邬启:“没一句有用的。”
周槐:“……”
“你家里那点事天底下谁不知道?多嘴。”
“……”
周槐吃瘪。
“你先歇着,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邬启转头,又重新对长瀛师兄问道:“怎么回事?”
长瀛师兄哭笑不得,道:“你是想问他怎么在天界来去自如吧?”
邬启颔首。
长瀛师兄说:“想必你们都知道,阿槐中了诅咒,不能维持人形。”
这个“你们”用的很细思极恐。
“他在仙界吸够了仙气暂时恢复人形,但也并没有从根本上破解这个诅咒。”长瀛师兄道,“相反,还会出现现一种情况——仙气和体内的魔气会相生相斥,这时候无论仙气还是魔气都无法控制,只能自生自灭。”
?邬启皱了皱眉。?
“所以他当时……”
“对。”长瀛师兄知道他想说什么,“一百年前的某个下午,他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形态出现在后花园。你可以想象一下,他上身蛇状下身人状,像一个行走的沙袋,谁看了都想打两拳。”
“……这块略过就好了!”周槐终于忍不了出声道。
“好好好,不说了。”长瀛师兄貌似对逗小孩这方面很有心得,掩着唇说,“反正给师尊丑得一愣。”
“……”周槐握紧拳头,“侧面描写也省略一下吧!”
邬启没忍住嗤了声。
长瀛师兄没理会,继续说:“正巧师尊当时闭关多年,早已研究出来了‘留魂去体’,重塑肉身,正愁没人做实验。正巧这时候周槐歪歪扭扭的出来了。”
“……”
周槐的律师来之前不打算再说一句话。
无论之前如何,现在周槐好端端的,还能下凡作妖,这里面肯定有师父不小的手笔。
“所以师父就给他……”邬启思考了一下,才缓缓说道,“留魂去体?”
长瀛师兄点头:“对。”
邬启下一秒就问:“那阿月……”
“也是一样的,像他们本体是异类的都可以用此方法,”长瀛师兄终于把这颗定心丸喂到邬启嘴里,“以师尊的能力你大可以放心。”
邬启表情松懈下来。
他自然是放心的,若是信不过师父也不会直接带我来找师父。
长瀛师兄看着他卸了力,同周槐一起坐在了地上。
这一幕看上去好像俩人多好似的,其实刚刚还刀剑相逼。
周槐记仇:“坐过来干嘛?”
“这是你家?”邬启问:“还是这块地是你的?”
周槐:“……”
嗯。
邬启的心情还是没好转太多,这时候哪怕坐周槐头上我觉得都不奇怪。
邬启一脸“我想坐哪坐哪您管得着么”坐在了旁边,忽略周槐气得冒烟的表情,继续跟长瀛师兄说话。
“他跟阿月的情况不一样吧。”
长瀛师兄点头道:“没错。一个生来就是魔,一个是在嫦娥那里被养的白白胖胖的仙兔——”
“胖?”周槐抓住其中的点,“我们月月姐哪里胖了?”
“好,”长瀛师兄笑着摆摆手,“不胖不胖——所以重塑肉身的材料不同,这个材料也是因人而异,周槐身为魔族三太子,只能用未成型的蟒蛇卵,而且要数百个,但桑月不同。”
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邬启喉间哽了一下。
我不是什么太子,更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更没有背景和家世,我只是一只充当月老的小兔子。
长瀛师兄嘴角带着怜悯的微笑,说到:“她只需要一捧仙土。”
之后。
沉默了许久许久。
邬启盯着脚下的土,抓起一把,又顺着指缝缓缓流出去了。
周槐也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语气柔合了很多:“你确定是一捧土?不是什么打磨玉佩什么如意什么夜明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自己也没了底气。
哎。
看他们这样我也有点闹心了,本来不闹心的。
说白了真正的“土”还在这生死未卜呢,你们一个少爷一个太子到底在这可怜什么劲儿呢?
可怜我普通吗?
可我只有一个,现在在屋里躺着。刚把人间祸害一边,有丢了半条命,外面还有两个大帅哥等着我。
我真的普通吗?
好像也未必吧。
看他俩好来气,我跳到他俩后面,一人给了一记空气脚。
都给完还没有站稳,就听见“吱呀”一声。
两个人有些踉跄的站了起来。
师父的门开了。
那道门看上去漆黑一片,像有着一股无形的吸力,仿佛能抽干我的每一缕魂魄,面目全非的朝那边奔去。
周遭的景象飞速倒退。
我便再没了意识,长长的睡了过去。
-
海鸥的声音。
待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海鸥声回荡在我的耳边。
然后辨别出是风声,水流声。
我不知道这一觉我睡了有多久,也不知道做没做梦,发生了什么,总之很安详。
有风拂过我的脸颊,我意识涣散,忽然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
耳朵似乎能带净化的效果,过滤这世间所有的嘈杂。
直到一双冰凉的手擦过我耳朵,随之传来一声轻笑。
“阿月,竖起耳朵在偷听什么。”
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豁然开朗的一片蓝天,对面是山高水阔,像是谁在我眼里晕染了一抹翠蓝。
我恍然回头,又陷在邬启的笑中。
张了张口,发现说不出来一句话,抬起手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毛茸茸的一团了,哪有个人样。
我又看了四周,这似乎是一个突出的阁楼,我们坐在支出的窗户架子上,头顶有屋檐遮阳。
邬启穿了白色短袖,脖颈处露出两块突出的锁骨,他头发长了,遮住了一半眉眼,又被风吹开,眼神缱绻。
我想是掉入新世界,他是我新世界的向导。
他跟我说:“师父为你重新做了身体,得好好养,你先做几天小兔子吧,这样恢复的快。”
具体怎么重做的一带而过,邬启没有半分想提的意思。
哪怕这句话,熟练的都像是排练过几百遍。
“这是云南,能让人释怀很多东西。”
邬启身子向后仰去,面朝天空,他告诉我,他眼里的就是苍山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