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持续两天,第一天就下了大暴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
我在考场恍然抬头,才发现南城一中的学生们,早就穿上了秋季校服。
大雨滂沱总会带来好消息,比如一场粉色的晚霞,和一望无尽的潮湿落叶。
秋天终于来了。
月考题不算太难,比平时小测稍微难一点,没见过的题型多一点。
我听上课的老师说,高考之前的考试都是查缺补漏,多发现一点问题对这帮高中生也好。
就是对我不太友好。
英语听力是外星文吗请问?我寻思半天,才反应过来我们英语老师的发音,可能是带上了点东北口音。
考试结束,考场里找我对物理大题答案,被我抬手拒绝了。
“今天着急。”
我拎着书包跑到清湖旁,赶紧把差事解决——
一个男生前几天突然来月老庙,说他哄不好他对象,两人冷战已经多天,实在是无路可走,最终才求到月老庙。
我承认当时看到钱心动一下,后来又看到是我们学校的人……不帮白不帮。
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人不知道唠到哪步了,气氛不太对,女方一直在甩头发跺脚,男方手足无措,两只手螃蟹似的伸着,好像一碰就能给女的夹出尖叫。
我竟然看出了一点喜剧效果。
事不宜迟,在这女孩子飙出海豚音之前!
我得先牵引出红线,判断这两人到底有没有戏。没戏还扯什么蛋,天下美女千千万,实在不行咱就换。
我坐在草里开始做法,身上五个红绳一齐放光,发出绚烂的颜色。一缕极细的红丝在我指腹中成型,细细缠绕着,如同被赋予了生命。
就在红绳离手那瞬间,我还没来得及认清他俩关系。
突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明明一束花就能解决的问题……有必要?”
我猛地愣住。
因为我意识到这话不是对我说的。
邬启提前到了,捏了个诀,只能让那个男生还有我听见,然后从后面递上了一束白玫瑰。
我讶然回头,才发现邬启已经把白玫瑰送在了那个男生手中。
娇艳欲滴,白得纯洁。
我看着那个男生听话地把花递到面前,对面那个女生面露惊喜,捂住嘴巴,直接抱住了他。
我默不作声地把红线收起来。
是我死板了。
冷战多天,原来浪漫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接下来就到了传统项目,亲嘴时间。咳,我和邬启呆在这儿不太礼貌。
他把我拽起来:“走啊?”
学校操场空前绝后地热闹,篮球场上一片解放的少年们活像脱缰野马,跑得无忧无虑,好像为高考结束演习。
我在学校超市买了两杯西瓜汁,出来的时候递给邬启一杯。
刚才那事还历历在目,我插进吸管,不自在道:“谢谢啊,帮我完成差事。”
邬启道:“月老殿下日理万机,我分忧而已。”
日理万机不至于,什么时候能给邬启宰了,说不定我会少个麻烦。
我俩朝着校门口走去,贪婪地品味着西瓜汁里最后的夏日。
我问:“不是说要带我玩?”
邬启嗯了声,纠正道:“请你。”
我:“请我什么?”
出了门走到公交车站,还没看清站点,邬启就把我推上了车,往投币筐里扔了两块钱。
我堪堪站稳,而后听见邬启在我耳后,语调玩世不恭:“请你坐公交。”
“……”
公交车有什么好请的!
司机喊着往后走,我被推搡地走了两步,旁边座位坐满了人,我又望向后面双人座,没有全空出来的。
倒是有空出来一个的,我社恐犯了,便问邬启:“你去坐么?”
他瞥了我一眼:“我有这么懒?”
我严肃道:“确实有。”
邬启:“……”
我站定在一个角落,邬启就像跟我证明似的,在我旁边站定。
他单手插着兜,跟我说:“你知道吗,一般懒人都没有哥这么帅的。”
“为什么?”
邬启笑了下,而后把手从兜里抬起,抓住上面的把手,“因为他们没我高。”
“……”
“羡慕吗。”
“……”
有病啊?
瞧不起谁呢?
我不甘示弱地抬起头,试图碰一下那个比天还高的扶手。虽然我并不想在公交车上“荡秋千”,但还是想证明下我自己。
这时,公交车刚好到站。
整个车由于物理惯性往前一个趔趄——包括我。
我重心不稳,一个前扑,好悬从挡风玻璃飞出去。突然,一只手捏着我后颈,猛地将我拉回来,给我稳稳地固定在原地。
我两条腿还打着飘。
邬启:“阿月,想下车可以走后门。”
我头疼又脸红,“……我只是想挑战一下我的极限。”
邬启看着我,眼里带了几分玩味。
“比如测试一下人体飞出去的最快速度?”
“……”
我被噎地无话可说,小声道:“行了闭嘴吧。”
邬启目光重新看向窗外。
我不再做极限挑战,很听话地抓在了前面的座位上。既然站稳了,便也不需要邬启这个外力,我叫了他一声:“邬启。”
邬启站得很高,跟我说话得低头,“嗯?”
我下巴指了指他撂在我肩上的手,“我可以站稳了。”
不用……一直扶着。
他的手只是虚虚地搭在我脖颈一侧,冰凉的指腹轻搭在我的校服上,看上去没使什么力,但公交车一停下,我却能感觉有个劲儿在跟惯性斗争,强制我平衡。
邬启好笑地看我:“想什么呢?”
“?”
“你身高刚好给我做个搭手。”
“……”
没完没了是吧!
不过再提有点自取其辱,我只好闭嘴,没再纠结这点事。
公交车做了好久,终于在山脚下到达终点站。
我没怎么在人间逛过。
以前在学堂时候,师父曾带我游过一次凡间,粗略地看了一下几处名山景点,但也过去太久了,人间早已变得个样。
许多地方我听都没听过,比如此地,站牌上写着三个字:钟宁山。
山上能有什么好玩的?
我没问。
大概是邬启从没让我失望过,晚霞也好,风景也罢,跟他扯上关系的,审美都不算太差。
我俩顺着泥泞的小路走上去,邬启把袖子高高撸起,能看见他扶着木把手时凸起的青筋。
走久了,我一回头已经能看见山脚下渺小的石像,人影斑驳,在渐晚的天色下模糊不清。
我还是问了句:“快到了么?”
邬启用手背擦了下汗,“累了?”
“没。”
证明似的,我又往上爬了两节台阶,突然意识到了不对,“你不会……带我爬山来了吧?”
邬启没说话,好像默认了。
我靠。
到地方了我真骂他,等我歇会。
这人是被余远传染了什么怪病?下回别叫兄弟了,叫他们体育老师吧?
跑完800爬大山是吧???
我心里骂了邬启200字小作文,这人在我前面依旧走得非常自然,一点责任不想负的样子,我把我的小作文扩展到2000字。
又顺便问候了邬启八倍祖宗,把财神爷祖师爷骂了个遍。
我浑浑噩噩地骂着,骂道第三辈的时候,突然撞在了邬启后背上。
他说:“到了。”
“到你妈——”
这回轮到我傻住了。
邬启微微让开,我看清了面前全貌。
是一座庙。
还有。
满地的红枫。
天边挂着一轮透明的月亮,天际一面深红,留着两道飞机划过的白线,庙天一色,红枫沾着水露,淡淡地反着光。
我不想表现得太激动,会显得我很没见识。
可等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茫然地捧起了一手红枫,看着它从两手间划落,最后就留了一叶。
安然地躺在我掌心。
庙后面是广袤的园林,亭台小溪,水榭玉廊,卵石假山,美得不像人间……
倒像我的月老殿。
邬启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了,站在我身后,闲闲地念着一个树叶梗。
“到我妈——怎么?”
“……”
我话在嘴边打了个急刹车,改口道:“问候你妈……身体好不好。”
邬启懒得跟我计较,觉得无聊似的,随便倚了个树,闭目养神。
我有点太惊讶了,若不是今天来了这地方,我不会知道我竟然这么想家。
有诗言“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
这地方就算再怎么似月老殿,终究不是。而我在意的是邬启来人间短短几月,怎么就能发现了这地方。
可我真的。
好喜欢这里。
我甚至想返璞归真打个滚。
一开心就容易得意忘形,还容易乐极生悲。我一不留神两条都占了。
邬启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了,懒散道:“阿月。”
“啊?”
“尾巴露出来了。”
我一惊,连忙两手伸到屁股后面,不当不正,多出来了个白色毛球。
我赶紧塞进校服裤子里。
邬启目光钉在我身上似的,垂了垂头,又笑了声。
“还有耳朵。”
地砖上有一弯水洼,我惊恐的看见水洼里的人,脑袋顶上猛地竖起两个白花花的兔耳。
……
啊。
差点忘了。
我真身,是嫦娥脚下的一只白兔。
还多了个红色项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