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幼时,是学堂里谁也不愿意惹的小仙。
有传言说我身上的红绳不太吉利,这东西天生就会引起煞气和阴气的入侵,一般没人带。
我独来独往,不管大家对我的避之不及。出门时捡地上一片红枫,展好,偷偷夹在书里。再一个人去食堂排大队,踮起脚,问问仙君今天有没有胡萝卜。
邬启却跟我截然相反,他永远闪耀,永远光芒万丈,永远意气风发,就是我们这一代的孩子王,手臂一挥后面跟着一大群人。
我们就是两个极端,谁也不需要谁的介入。
直至那天,我蹲在地上画符,他踩着长靴出现在我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我在阴影里抬头,平静地看他:“桑月。”
少年时的邬启跟现在狂得没有两样,嘴里念了两遍我的名字,就大咧咧地说:“过来,陪我玩。”
我恨我当时不会骂人。
当时我盯着他看了好久,身子一扭,“不陪。”
从此,院子里最漂亮的红枫被人抢走了,我再也没独享过一根胡萝卜。
如今罪魁祸首坐在我旁边,手里拿着一笔没写的化学小测。
“快把你的那份拿来,那臭老头说我再不交放学留我。”
我白他一眼,从桌堂里把我的那份抽出来:“拿去观摩。”
孟小琼这时候回来了,连推带赶地把邬启撵走:“起开起开,我他妈也没写,我先来……”
“先到先得。”
邬启一个侧身,把两张卷子飞到后面的桌上,龙飞凤舞地一顿抄。
孟小琼忍无可忍,薅着他脖领子把人撇了,“先让我找找,我对这张卷子一点印象都没有。老师要问,我说我失忆了行么?”
邬启在后面插话:“然后老师给你做了个三天三夜恶补,完成医学奇迹。”
孟小琼:“……妈的,还是算了。”
很明显,教化学的老头子不止为难了他俩,全班一多半都在互相照抄,微信群就没有消停下来过,一直在沟通答案。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变成了不需要“特殊关照”的好学生,参加不上这种互补的作业活动。
我随便拿了一张卷子,高中所有科目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第一道题都很白痴,像脑筋急转弯。
我正扫着第二题,余远火急火燎的来了,“阿月,我试着用积分把这道题解出来了!!!”
这架势颇像古代丞相禀奏,就差声嘶力竭地喊一句皇上了。
我收回笔尖。
孟小琼不耐烦地抬起屁股,坐上窗台,把地儿腾了出来。余远自然地坐在我旁边,把卷子一推,“就是这道,先把这个式子整理一下,然后等式两边同时加x方……”
我话听了一半,不知怎么,突然感觉后脖颈一凉。
这感觉很快就得以证实,身后安静了片刻,邬启笑着问孟小琼,这位大哥是贵姓,怎么他来就给他让地儿呢?
他交租金了?
听上去还算和颜悦色……
个鬼。
这人一正常说话准没好事!
我转而看向孟小琼,一时间竟然妄想用我这个凡体之眼传达出“好好说话”四个字。
孟小琼很明显没get到,对着邬启边摇头边说:“当然是我们学校的,年级第一、学霸、兼校草啦,还是桑月的好兄弟、平时一起吃饭研究题的那种啦!”
这一刻,没开玩笑。
我想让孟小琼把她的啦字咽下去吃了。
余远也保持了一阵子沉默,笔尖在卷子上阴成了一个黑点。
温度骤地降下去。
化学课代表收卷子都没忍住打一个哆嗦,拎着卷子飞快地跑了。
我听见邬启把笔放在桌上,语气还算客气:“是吗,没听阿月介绍过啊。”
不等我开口,余远便抢先一步开口了,“桑月同学多了一个后桌呢,我才注意到。”
邬启又笑:“才注意到……看来关注也不过如此。”
余远:“还真是,我一般不关注没意义的东西。”
邬启:“你的眼光跟你一样普通。”
余远向后转过去,跟着邬启对着假笑:“有些人还真是除了脸一无所有呢……”
“哦打断一下,我还有钱。”
两人唠的正欢,徒留我一个人茫然地坐着,插也插不进去,坐立难安。
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再看看看笑话地孟小琼,这麻花辫不知道哪抓来一捧瓜子,嗑得正香。
教室的一角安静得很诡异。
我也趁机反思了一下我的人际关系。
俗话说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可这两个人明明先前没什么交集,怎么一见面就像是有了深仇大恨?
简直是死人放屁,阴阳怪气。
我觉得既然我不懂,就不要乱说话了,小心一下得罪两个。便讷讷开口道:“啊这个题……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特例,一会儿我找几道例题看看……”
余远眼睛里的光亮了一下,“真的可以吗!马上就要数学竞赛了,这方法可比解一元二次方程简单得多。”
我问:“数学竞赛?”
余远笑笑:“对,这几年的金榜第一全是我,我得保持一下。”
闻言我瞟了邬启一眼,这才看看注意到,身后的邬启表情已经黑得不能用言语形容了。
他摆脸子这事我理解,毕竟从小到大他都是我身边最优秀的人,我们仙班排行他也是第一,如今我身边出现了更优秀的人,想必是让他丢了面子。
那也没办法,人间拼的就是学习,邬启没这兴趣的。
不让他听就好了,耳不听为净,我非常好心地问邬启:“要不然你出去呆会儿?”
他瞪了我一眼。
……
行吧。
余远问我:“要不然这回你也报个名吧?桑月同学这么有天赋,要不要尝试一下?”
我紧忙摇了摇手:“不了不了,下次一定。”
没有下次了,明年我就回到天上去了,以后数学什么就是去他妈的。
上课铃响,孟小琼终于坐回位置上,我终于感觉空气轻快不少,听课的**都大有增长。
唯一别扭的是……我良心有点不安。
我一直关注着我身后的动静——没有动静。
按理来说,邬启不应该这么安静,他或许应该反过来质问我数学竞赛是个狗屁,然后再回之一笑,带着一眼都是垃圾的轻蔑。
而不是像这样,上课十分钟还没有声响。
放心不下,我又顺着窗户看了一看,然后被邬启抓了个正着。
“想问什么?”他问。
“……”
我噎了一噎,安慰他:“数学竞赛都是凡人用来证明自己的,你不必放在心里。”
邬启低声问:“那你放在心上了么?”
我答得很快:“我当然没。”
邬启撑着额头,狠狠地压了一下太阳穴:“那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研究题?”
“我……”
超纲了。
这怎么答?
我第一反应竟然是搬出来使命,说是班主任让我带动的学习,然而余远压根不是我们班的,连审题这步都没通过。
我觉得这是人类进化出的问题,怎么来人间一趟都得学点什么?做个无忧无虑的闲散人士岂不是很香?
数学老师在前面说起要事。
“对了同学们,今年的数学竞赛又来了,咱们班有没有想参与的同学?没有就算了。”
孟小琼在旁边“嘁”了一声,“年年问年年问,年年没有人理,还问,这老师也是闲。”
田晴晴也小声道:“就是,咱们班除了废物就是光头强。”
李光横:“……我他妈要报警了!”
我听了一耳朵,正要继续想如何跟邬启解释,就听他在后边问:“阿月,上回是他请你吃的布丁?”
“嗯……嗯?”
这都哪跟哪?
见我半天没个反应,邬启像是懂了,(咱也不知道懂了个啥,咱也不敢问)。
数学老师喊了一句:“没有人就继续上课……邬启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我跟着全班同学回头望,才看见平时三不沾边,唯一活动就是睡觉的邬启,此刻高高举起了手。
全班一静。
“老师,报名——啊,没说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