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的伤势需要静养,剧烈的神经痛虽然在被药物压制后减轻,但仍让他虚弱不堪,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或忍耐中度过。向欣然手臂的伤口恢复得比他快得多,医生允许她出院了。
然而,她并没有立刻离开医院。
一种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厘清的情绪驱使着她。或许是那晚看到他独自承受剧痛时的脆弱触动了她,或许是那句脱口而出的“谢谢”打开了一个微小的缺口,又或许…仅仅是出于一种道义上的责任——毕竟,他是为她挡刀才落得如此境地。
她没有住回自己的病房,而是在沈煜隔壁的家属休息室暂住下来。这微妙的距离,似乎成为了她内心拉扯的缓冲地带。
白天,她会“顺路”经过沈煜的病房门口,透过观察窗瞥一眼里面的情况。有时是陈默或护工在照顾,有时是医生在查房。沈煜清醒的时间不多,即使醒着,也总是脸色苍白,紧闭着唇忍耐着疼痛,很少说话,显得异常沉静。只有在她的身影偶尔出现在门口时,他那双深邃疲惫的眼眸会骤然亮起一丝微光,紧紧追随着她,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不敢惊扰的渴望。
向欣然总是立刻避开他的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但每次心跳加速的感觉,却骗不了自己。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向欣然在休息室窗边看书,心绪却有些飘忽。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声,声音尖锐得刺穿了医院的宁静。
“向欣然!你个贱人!你给我滚出来!!”
“沈煜!你这个伪君子!疯子!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放我进去!我要见他们!我要杀了这对贱人!!”
这声音…是卢鹏!
向欣然猛地站起身冲到窗边。只见卢鹏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病号服(显然是强行逃脱了看管),额头上还裹着渗血的纱布(估计是之前被陈默教训的伤没好),状若疯虎地在一楼入口处被几个保安死死拦住。他双目赤红,面容扭曲狰狞,双手疯狂地挥舞着,嘴里喷出最恶毒的诅咒,引来了大批围观的人。
“是卢鹏!他疯了!”苏青也跑了进来,脸色发白,“听说他从看守的病房逃出来了!嘴里一直喊着要找你报仇,说沈总害他破产坐牢…”
向欣然的心沉了下去。卢鹏的癫狂让她感到一阵恶心和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拽回污泥的窒息感。这个曾经她以为自己爱过、却将她尊严踩在脚下的男人,此刻像个跳梁小丑,用最不堪的方式提醒着她那段愚蠢的过去。
“报警了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报了!警察马上到!”苏青点头。
楼下的吵闹还在继续,卢鹏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向欣然深吸一口气,准备下去面对,至少要阻止这场闹剧继续污染医院的空气。她刚转身,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陈默站在门口,表情严肃:“向小姐,楼下的事您不必理会,安保会处理。沈总…醒了,听到了动静,他想请您进去一下。”
向欣然皱眉:“他知道了?他想说什么?”这种时候,沈煜还想干什么?
“沈总只说…请您进去。”陈默没有解释。
向欣然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楼下还在嘶吼的卢鹏,最终还是跟着陈默走向了沈煜的病房。病房门打开,一股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的气息传来。
沈煜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得像纸,但眼神却异常清明沉静,完全不像一个重伤在身的人。他右肩和手臂被厚厚的绷带固定着,左手上扎着滞留针。他似乎已经听到了楼下的动静,目光平静地落在走进来的向欣然身上。
“吵到你了?”向欣然站在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楼下卢鹏的叫骂声隐隐约约还能透过窗户缝隙传进来。
沈煜轻轻摇头,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声音因为虚弱而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外面那个疯子的话,一个字都不要听,更不要信。他只是在做垂死挣扎,像条落水狗在狂吠,妄图用最肮脏的方式溅你一身污泥。”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没有丝毫被激怒的迹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向欣然微微一怔。她以为他会愤怒,会自责再次给她带来麻烦,或者…趁机表现出强烈的保护欲。但他没有。他只是用一种极致冷静的方式,将卢鹏的癫狂本质**裸地撕开在她面前,告诉她——那不值一提,更不值得她为此耗费一丝心神。
“他…提到了你。”向欣然看着沈煜平静无澜的眼睛,试探地说。
沈煜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不像是在笑,更像是一种极度的轻蔑。“提到我?”他淡淡地重复,“无非是些无能狂怒的诅咒。他恨我,是因为我用最合法也最彻底的方式,将他和他背后那些依附在李蔓身上的吸血虫一起清理干净,让他们失去了榨取别人心血的机会。他恨你,则是因为你从未真正属于过他,你的光芒、你的坚韧、你最终看清他本质后的离开,都狠狠踩碎了他那点可怜又可悲的自尊。”
他的分析冷静而精准,直指核心,不带任何情绪化的评判,却像一把手术刀,瞬间剥离了卢鹏所有疯狂表象下的不堪本质。
“所以,欣然,”沈煜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力量,望进她有些迷茫的眼睛,“不要因为这种垃圾的狂吠而怀疑自己,更不要因此感到一丝一毫的污秽。他不配。”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加低沉柔和,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你的价值,你的光芒,从来不在这些阴暗角落的污言秽语里。它们只属于你自己,属于你为之奋斗的事业,属于…爱你并值得你付出真心的人。”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向欣然心上。病房里异常安静,楼下卢鹏的声音似乎也微弱了下去(警察应该到了)。
向欣然站在那里,看着病床上那个重伤未愈、脸色苍白,眼神却沉静深邃得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男人。他没有任何激烈的言语,没有试图将她拥入怀中保护,他只是用最平静的姿态和最清醒的话语,在她被卢鹏的疯狂搅乱心湖时,稳稳地帮她拨开了眼前的迷雾,让她看清了方向,也…看清了他与卢鹏这类人本质上的天渊之别。
一个在深渊里挣扎也要为她举起盾牌。
一个在泥沼中沉沦只想将她一起拖入地狱。
一个用沉静的智慧拂去她心头的尘埃。
一个用癫狂的嘶吼证明着自己的卑劣。
强烈的对比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向欣然心中最后那点因卢鹏出现而泛起的恶心和阴影,在沈煜这沉静如海的目光和话语中,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感涌上心头,伴随着一种连她自己都难以忽视的、对眼前这个男人复杂难言的心悸。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饰着内心的震动。再抬眸时,她的目光已经平静了许多,看着沈煜,轻轻“嗯”了一声。
“知道了。”她低声说,语气不再是之前的刻意冷淡,而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顺从和…依赖?“你…好好休息,别操心这些了。”她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比来时似乎轻快了一些。
沈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病房门轻轻合上。他疲惫地闭上眼,苍白的脸上却缓缓浮现出一抹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他知道,卢鹏这愚蠢的疯狂,阴差阳错地,成了他追妻路上最意想不到的一块垫脚石。他再一次,用最沉静的方式,在她动摇的心防上,凿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
追妻的战场,不仅是惊心动魄的挡刀守护,更是润物无声的心智较量。沈煜这只重伤的鹰,即使暂时折翼,锐利沉静的目光依旧足以穿透一切迷雾,精准地守护住他渴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