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沈煜的头发微硬,带着湿冷的汗意和细微的颤抖。这个无声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沈煜濒临崩溃的绝望。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底翻涌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他的视线紧紧锁着她,带着卑微的祈求,仿佛在无声地问:这是...原谅的开始吗?还是...仅仅是怜悯?
向欣然被他眼中过于浓烈的情绪烫到,倏地收回了手,指尖蜷缩起来,藏进了温暖的被子里。心口那阵陌生的悸动让她感到慌乱。她别开脸,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带着刻意的平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煜,”她叫了他的全名,不再是冰冷的“沈先生”,却也没有半分亲昵,“你的事,说完了?”
沈煜眼中的光黯淡了一瞬,但随即被更深的恳切取代。他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态,没有起身,仿佛这是他唯一被允许靠近的距离。他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声音却依旧沙哑破碎:“说完了。我知道这听起来荒谬又愚蠢...像个疯子...”
“不是像,你就是个疯子。”向欣然打断他,语气冷硬,但心底那份沉重的震撼仍在余波中震荡,“把自己卖给魔鬼七年,就为了...挡在我前面?沈煜,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还是你觉得我向欣然,脆弱到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保护’?”她的质问里,压抑着一种复杂的疼痛——既恨他的自以为是,又无法否认那份牺牲本身的惨烈。
“不是!我从来没有觉得你脆弱!”沈煜急切地否定,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欣然,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坚韧、最耀眼的光。七年前,我看到的是周雄那种毫无底线的威胁!他查到了我们结婚的线索,他暗示我,如果不按他的游戏规则来,他会用最肮脏的手段毁掉你刚刚起步的事业,甚至...人身安全!我那时...是真的怕了...我怕我护不住你...”
他闭了闭眼,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我选择了最糟糕的方式,以为推开你就是保护...签下那份契约,是我在绝境里能想到的唯一能争取时间、麻痹他、同时...把你彻底从他视线里抹去的筹码。代价是我的自由和尊严,但至少,契约里那条永久义务,是我能死死扣住、用来牵制周雄不敢明目张胆动你的最后一根线!我必须让他相信,我对你毫不在意,你只是被我‘抛弃’的前妻,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病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向欣然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窗外,沈煜的话像重锤,一遍遍敲打着她的认知。恨意依然存在,像冰层下的暗流,但冰面之上,却开始有了裂痕和松动。那份契约,那些染血的票据,他此刻跪在床边的卑微姿态,还有车祸发生时他如同彗星撞击般不顾一切的守护...所有冰冷的证据都指向一个让她灵魂都在震颤的事实——他从未停止过爱她,只是以一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近乎自毁的方式。
“七年...”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重的疲惫,“沈煜,你给了我七年...去习惯没有你,去恨你,去筑起一道厚厚的墙。现在,你带着一身的伤和一个更可怕的疯子回来了,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我?”她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那里面有审视,有困惑,也有尚未消散的薄冰,“那我现在该怎么做?感激涕零地扑进你怀里,说‘辛苦了,回来就好’?”
沈煜的心脏被狠狠揪紧。他明白她的抗拒和讽刺。他苦涩地摇头,眼中没有丝毫奢望:“不...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更不敢奢求你接受我。欣然,我回来,不是来邀功,也不是来索取。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真相。欠你的七年时光,欠你的解释,欠你的安全感...我罪无可赦。”
他撑着想站起来,受伤的膝盖却一阵刺痛,让他踉跄了一下。他扶着床沿稳住身体,声音低沉而坚定:“那份契约...还有一年零三个月才到期。周雄...他绝不会轻易放手。昨晚的车祸,很可能就是他的试探,或者李蔓余孽疯狂的反扑。我的‘存在’,现在反而把你卷入了更大的漩涡。”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痛苦,“如果你觉得...我的出现只会给你带来危险和困扰...我...我可以立刻消失。继续做回‘彗星’,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处理好这一切。”
“消失?”向欣然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怔住了。她不该在意他的去留!可那份被契约和守护层层包裹的真相,以及他此刻话里话外所暗示的、他离开反而是对她更好的保护...让她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一丝恐慌?
她迅速压下那不该有的情绪,语气重新冷硬起来:“沈煜,别再用你那套自以为是的牺牲来绑架我!这里是医院,不是你的忏悔室。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也不想听任何关于周雄或者契约的事。我累了。”
她闭上眼睛,下了逐客令,用冷漠将自己重新武装。
沈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有痛楚,有理解,也有无尽的歉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没有再辩解,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仿佛怕惊扰了她。
“好...你好好休息。”他低哑地说,声音带着竭力控制的平静,“我就在外面...不会打扰你。”他艰难地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这一刻显得异常萧索。他默默地将滑落的那份契约小心收起,连同那个装满“罪证”的纸箱,轻轻地放回了床头柜,然后,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顿,极其缓慢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病房里只剩下向欣然一个人。她睁开眼,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床头柜的那个旧纸箱上,又移到紧闭的房门。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碰他头发时的微凉触感。那句“我可以立刻消失”的话语,像一根细微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她刚刚开始松动的心防。
恨与怨,怜与惑,恐惧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复杂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他走了,却又说“就在外面”。那道门,仿佛成了他们之间无形的界限。他在门外赎罪,她在门内筑墙。
但这道墙,真的还如七年前那般坚固吗?
追妻之路上的荆棘,此刻化作了病房门内外无声的守望。他守着赎罪的承诺与她可能的安全,她守着被真相撼动却依旧警惕的心。靠近与远离,只在门扉开合的一念之间。沈煜这只伤痕累累的彗星,正用最卑微的姿态,在离她最近也最远的距离,等待一场不知是否会降临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