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夜色已深,阎王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夜色,嘴里念着那两句拗口的诗。
他向来不喜欢那些人间男女用来歌咏情爱的文字,因为他自知身为阎王,没有谁会对他付出一颗真心,除了……
窗外突然传来的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声音听着比寒夜还要凄冷。
谁大晚上的在他窗外伤春悲秋?
阎王一抬眼,星官正坐在他对面的屋顶上对夜吹奏。夜色融融,屋顶上的人影身形颀长,一袭幽蓝色袍子自然垂下,手中握了一支通透莹润的白玉箫。
比玉箫更好看的,是那双十指纤长骨节分明的手,在箫上轻轻拨弄,却撩人心弦。
阎王腹诽:偷窥狂!
“星官大人大晚上不睡,跑到我窗户对面干什么?”
“殿下?”星官一脸惊讶,“在下竟然忘了这是殿下的房间,实在抱歉打扰了殿下。”说忘了是假的,偷窥才是真的。
“殿下怎么寅夜还不睡?”
阎王一只手支着脑袋看他:“睡不着,认床。”
虽然这魔神寝宫里用的都是上好的东西,云锦香枕和千重云衾却笼不住他一个踏实的梦。不是自己的床褥,总归睡得不踏实。
他随口一吐槽,星官却记挂在心上:“是在下疏忽了,明日定会让殿下好梦。”
阎王轻笑一声:假惺惺。
“只是在下有一事好奇?”星官轻盈地跃下屋顶,衣摆纷飞如夜色中绽放的幽莲,配上深邃的美颜,竟然还蛮赏心悦目。
阎王见他走到自己窗边,问:“什么事?”
星官开口:“殿下睡觉也不肯摘下面具,在下实在好奇,面具之下是怎样的容颜。”
感情是冲自己的脸来的。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本王天生相貌丑陋可怖,能止小儿夜啼?所以本王从来不摘面具,就是怕吓坏你们这些凡夫俗子。”
星官却浅浅一笑,不信阎王的话:“我笃定,殿下天人之姿,必然惊世绝俗。”
即便星官的头发被烧掉了一半,依然被整齐地打理过,用另一侧的头发巧妙地遮盖住。因为打过结,发尾微微弯曲,恰到好处的弧度反而衬托得那张脸更加好看。
阎王头一次在心里承认,世上还是有人长得仅次于他。
简单地欣赏过,阎王起身啪的一声把窗关上。
“管你怎么想,本王要睡了。”
星官的眼神太炽热了,看得他有点……忐忑。
翌日,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阎王起了个大早去逮阿乐。
马棚里,无鉴和思追不知道去了哪,阿乐却还在房间呼呼大睡。
阎王敲他房门:“还睡,太阳都晒屁股了!”
阿乐骂骂咧咧地翻身,一骨碌坐起来,他打着呵欠开门,阎王正从头顶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阿乐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他撒丫子就往屋里跑,还是晚一步,被阎王一手拎起来,扑腾着小腿大喊“放开我”!
他怎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阴天想睡个懒觉,却要被阎王叫起来欺负一顿,想着想着眼睛里就掉下金豆豆。
“我还没说委屈呢,你倒是先哭上了。”完了还不忘挖苦阿乐,“爱哭鬼,不知羞。”
“你才爱哭鬼呢!”阿乐被他一刺激,气得忘记继续哭了。
阎王:“昨天你说的根本没用,我看你家大人根本就不讨厌头发乱。”不仅不讨厌,反而看起来享受得很。
“你说说,你家大人还有什么讨厌的事?”
就是因为自己的话,星官乌黑靓丽的头发没了大半,阿乐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肯说。
他也学他家大人绝不低头的样子:“你杀了我好了,我是绝对不会出卖我家大人的。”
阎王无语,一个个都这么不惜命?他偏不遂了这两人的愿。
“阿乐不说,本王自有办法。”
他把阿乐拎进房间,用被子将小孩包起来,只露出一只肉圆的小脚,蹲在床边平视阿乐。
“怕不怕?”阎王刻意压低了声音问。
被裹成一团的阿乐害怕到连着被子一块儿抖,却还在嘴硬:“不怕!”
既然这么勇敢……阎王拿出一根路上摘的狗尾巴草,冲着他的脚心一搔。
“哈哈哈,好痒,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样,阿乐有没有想到什么?”
阿乐一边笑一边摇头:“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哈哈哈哈哈!”
一双小脚拼命扑腾,却怎么也躲不过那根讨厌的狗尾巴草,脚心传来的痒感让他止不住地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就笑出了金豆豆。
想起昨天星官跟他说过的话:如果阎王再逼迫阿乐,就顺着他好了。
“想起来了,哈哈哈,阿乐想起来了!哈哈!”阿乐实在忍受不了脚心的痒,只好如他家大人所言,再出卖他一次。
狗尾巴草终于停下来,阎王:“说吧。”
“我家大人,讨厌……讨厌丑的东西!”
丑的东西?阎王想到自己面具下那张绝世容颜,恐怕星官看见了要疯狂爱上自己。
这个怕是不行,他接着问:“还有呢?”
“还有?”阿乐一脸委屈巴巴,阎王真的好难伺候!
他绞尽脑汁搜刮,终于有了点灵感:“大人他,不太喜欢亲密接触。”
每次他想让大人抱抱自己,都只能得到一个温柔的摸头。
大人说了,小孩子长大了要学会自己走路,不能总是被抱着。
阎王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把阿乐解开。小家伙缩进被子里不肯出来,鼓成一个圆圆的包,听见阎王走远,才钻出脑袋呼吸新鲜空气。
阎王回去的路上认真思考,星官不喜欢亲密接触,那就把他捆起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摸一遍!最好是扒光他的衣服羞辱。
“哈哈哈!”一想到星官被报复的羞愤模样,阎王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只是想到扒衣服那里,面具底下的那张脸忽地一热,飘起两抹红。
他摇了摇头,这样做好像有点太过分了,还是给星官保留一丝尊严,先不扒衣服了。
天空亮起闪电,轰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为阎王的计划增添一抹阴暗的色彩。
他路过书房,却不见星官如往常一样坐在里面写写画画。
转而去厨房,也没看到那个忙碌的身影。
他记得无鉴和思追不在马棚,可能今天天气不好,星官亲自去喂马了。
可阎王在山顶转了一圈也不见他人影,只好回去。
阿乐在房间里抱着一张大饼啃得正香,被开门声吓得饼都掉了。
他急忙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你怎么又回来了?”
“星官去哪了?”阎王问。
他看见阿乐手边有一张纸条,抄起来一看。
上面画了一座山,山上两匹黑马正拉着一辆马车往山下跑,马车上面还画着一颗六角的星星。
画面简洁明了,星官这是跑路了。
他一把夺过阿乐的饼:“说,星官逃到哪里了?”闻着饼香又感觉他应该不会就这么丢下阿乐跑了。
“阿乐不知道!大人每次下山都不告诉阿乐!”他伸长短短的小手去夺饼。
阎王躲开他的手:“那他什么时候回来?”然后把饼在阿乐面前高高举起,看得见闻得到却吃不着的阿乐果然肯说。
“我也不知道,大人每次离开的时间都不一样。”
从阿乐那里知道不了更多,阎王把饼还给他,自行离开了。
外面的雨渐渐下大,朦胧的水汽从地面蒸腾,把整座寝殿都包围在一片朦胧里。
阎王坐在窗前,一只手支着脑袋,神色间晦暗不明。
刚才去找星官的时候他试过了,他还是逃不出那讨厌的十里雾,此刻雨水打着窗台噼啪作响,他忽然有些想念酆都。
他亲设百鬼夜宴,诱世间百鬼入局,势要重新写一遍酆都的格局。
只是如今,他的阎王殿空了,不知道牛头和马面那两个光顾着谈恋爱的家伙能不能替他守好。
十殿阎王那边应该已经知晓事情的原委,也不知道那些家伙能不能坐得住。
他离开时酆都就已经谣言四起,不少鬼明里暗里地分帮派,不知道还有多少鬼是站在他这一边……
满心愁绪笼罩,他却坐困一隅。
拿出常年带在身上的生死簿,微微泛黄的纸页被他指尖的业火扫过,露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纸的正面写着活人名字,名字后面缀着剩余阳寿。
反面写着酆都百鬼,每一笔,都是他亲自书写。
他翻着生死簿,逐一看着反面那些名字,一看就是三天。
雨也下了三天。
雨势终于停住,天空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一线日光。
整座寝殿都感觉湿漉漉的,脚踩在泥地上,还能压出一汪水。
阎王嫌弃地看看脚底的泥,应该给自己置办一双新鞋了。
忽然,殿外响起马鸣声,车轮滚滚停在殿前。
他看见披着斗篷的星官推开殿门,迎面吹来的风吹落他头上的兜帽,幽蓝的外衣衬着他略有些苍白的脸,星官的视线偏偏就落在阎王身上。
笑意在那张脸上展开,星官冲他招招手:“殿下是在等我吗?”
阎王:当然不是!
可话到嘴边,偏偏就变成了:“死鬼,你这三天去哪里了?”怎么听,都像是在为他的不告而别生气。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心底那一丝隐约的欢喜。
但阎王连死鬼都骂出来了,这两个字在酆都可算得上一顶一的脏!
星官把两匹马牵进来,进门时因为马车里驮的东西太重还磕绊了一下。
阿乐听到开门声,迈着小步跑过来,远远地就冲他喊:“大人,你终于回来啦!”
他扑向星官,星官蹲下任由他抱着,阿乐亲昵地用圆脑袋蹭蹭他。
阎王看着一个劲儿撒娇的阿乐,面对这么柔软的团子,星官也只是克制地揉揉他的脑袋,换作自己肯定要在那张肉乎乎的小脸上狠狠揉捏几把。
小家伙说得没错,星官果然很不喜欢亲密接触。
阎王报复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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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无因电梯间(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