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泸湖方向的黑域退了,基站恢复。”孟云青放下通讯。她和綦庄各自带队,两天之内已经完成了全部测点工作。“黑域的范围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啊。”
“已经不小了。”綦庄浏览着数据,“现在能够真正意义上实体化的精神领域并不多。”他将手伸进那片黑暗里,感觉像是摸到了一团流动的、粘稠的水,接上了前面的话,“个人很难完成这件事,一般都是多人,或者多人辅助仪器。”
“何渡的案子我申请看了,他是怎么回事?”
“属于多人类型,他自身的精神阈值并没有那么高,依靠的是在精神域里蓄养他人的精神碎片提供实体化的效果,剩下的不能说。”
那就是还没有确定的结果。孟云青也去感受了一下黑域的质感,觉得像摸了一把鼻涕虫,感觉很恶心,随即对安排林鹤玉在里面穿梭的行为产生了一点点愧疚。就听綦庄又安排了几个安置“广莫风”终端作为锚点的位置,问他,“何渡的实体化精神域感受是什么样的?”
“没有触感,仔细一点会发现光的折射不一样,能够进入他个人投射空间的入口只有一台老式手机。”綦庄闭眼试图共鸣,没等孟云青过来拦,他就停止了这种危险行为,“啊,无法共鸣,没有任何感应。”
“你下次再这么莽撞我就打报告。”孟云青怒道,“还批评林鹤玉呢,你自己就好多少了?”
綦庄没吭气,而是再度确认了一遍自己的定锚,如果是全盛时期的他,这层厚厚的障蔽不知道能观测到多少,或许就不用林鹤玉冒着在精神罅隙里迷失的危险,去完成内部的探测了。
精神黑域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就是意识与心智的两极反转,綦庄想,自己都不太记得当初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他已经习惯了现在这种严肃又苛刻,沉闷又暴躁的状态,那眼前这个黑域的主人曾经又是什么模样呢?
“阿瑜他们出来了。”孟云青看了看终端,见綦庄没有动身的意思,便交代一句离开,“我去接人。”
他想:我其实很畏惧能够在精神黑域里穿梭的那个人,哪怕他是误闯,甚至充满善意。
他像封闭在黑暗山洞里的人,轻声的回响也会一惊一乍,偶尔摇曳的影子也会被视作威胁,披着人皮,内心却在被无名的怪物吞噬。綦庄望向那黑色的领域,集中精神力,凝聚出了一枚光华璀璨的锚,濯濯的蓝光弯曲成一笔古朴的“见”字,像个顶着大眼睛的小人,投入了那片粘稠的暗影中。
“我将见到什么呢?”他自问,“大略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吧。”
是夜,孟云青半夜把綦庄从睡梦里拔出来,开了一小时车,爬了半个多小时的山,来到长沃岭的大神树下。
“你大半夜带到长沃岭做什么?”綦庄其实醒了,但神思还陷在茫茫的黑暗里,他的锚点没有给他回应。
这是一个满月的夜晚。孟云青出身舞者,常年训练,身材极好,她穿灰白色长靴马裤、交领衣,披琼珏塔青色制式外袍,耳上穿着很大的金环,马尾编成花,高高束起,垂在身后,像笔直的白桦。迎着月光,她拿起祭祀台上的面具,披上了萨满的外袍,像镀了一层银色的纱。
待到孟云青转身走来时,綦庄颔首致意,“乌队,好久不见。”
“前几日事急从权,我强行被唤醒了一次,这次只能这样见你了。”乌云霆的声音还是有些飘,但语气很从容,“故友托我一桩迟迟不能解决的事,我权衡许久,还是请他和你面谈。”
綦庄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见到了林鹤玉,但他的眼睛和精神力却不是这么感知的。
“请容我引荐,这位是四百年前琼珏塔北方驻守人,鹿泸湖镇守,陈鹿宁前辈,我们尊称他为——‘鹿神’。”
一手捻诀,颔首顶礼,綦庄向这位生着鹿角的前辈致以琼珏塔最高的礼仪,“陈前辈。”
“我时间不多,只能长话短说,失礼。”陈鹿宁迅速简短地说明了林鹤玉八岁时遭遇绑架要被献祭,而他因魂契动荡被惊醒,借孩童之手破坏仪式,之后拜请长沃岭白萨满乌云霆助他南下帝都收徒诸事,以及当前最要紧的——
“我不知道鹤玉二十岁时为何没有应验,但两年前的经历确实是一死关,可我却未见他命数中死关已度的迹象。”陈鹿宁附身的林鹤玉身上没有太多表情,“近来寻遍方式也没有头绪,倒是他能与黑域共鸣这件事颇为让我在意,他曾告诉我,在受训的时候,他的教导员就是一名黑域的拥有者,故而,我想来见一见。”
“前辈想怎么做呢?”綦庄问。
“五日禳的驱邪秽之法是我向白萨满提出的,有我在,压胜不难,只是其中移俑一法,我本意是将苍云野镇守之权转移一部分出来,以保苍云野灵脉,但是死物,即便是片刻,也难以承受还‘活着’的灵脉,须得是活人。”
“您是想让我来承载么?”
“对。”
“因为我也有黑域?”
“不错。阿合斯兰陷入黑域已有三百多年,作为他的结契道侣,我知道如何暂时剥离和保存他的权柄,还不会被灵脉本身察觉。”
“从一个黑箱子进入另一个黑箱子。”綦庄理解,“苍云野的精神海……灵脉,本身是有灵智的么?”
“是的,但是阿合斯兰将其神志剥夺镇压了,所以你不用担心,而且这只是暂时的。”他用林鹤玉的脸微微一笑,“你们只需要在此立誓,待我彻底消失,灵脉力量尽数回归后,从此无主无灵智之灵脉,皆蕴养于大地中,惠百姓,利自然。倘若有人感知灵脉,各凭机缘,但绝不予外敌。”
綦庄立誓,“这是自然,这是晚辈们当有之义。”正准备凝聚一个“锚”为证,就见陈鹿宁起笔,凭空一划,那枚綦庄投入黑域的“锚”出现在了眼前,“这便是明日所用的‘俑’了。”这位前辈笑道,“我是阿合斯兰魂契与婚契的缔约者,他心即我心。”
摇摇头,綦庄算是知道林鹤玉总是出其不意的毛病哪里来的了。
白萨满乌云霆合掌为证,化入二人神魂之中。陈鹿宁方道:“还有一事,便是鹤玉的死关,也着落在‘移俑’上。”
“我会准备好,但前辈,林鹤玉……知道么?”
“他不必知道,何况本就是我欠他一命。”陈鹿宁摇摇头,“他出身优渥,本可一生无忧,可却因为我,镜术入体,生死难料,若移俑替死无效,之后的事情,便只能劳烦塔中诸位看顾了。”
陈鹿宁离开之后,脱下萨满服的孟云青忧心忡忡,“你还记得林鹤玉为什么发那么大火吧。”
“我本来和他关系也一般。”綦庄语气淡淡的。
“你又要瞒着他决定一次他的命运了,这次我看你俩真的得掰。”孟云青摇头叹息。
“不是不和他商量,而是不想节外生枝。我的教导风格很难改了,与其让他被条条框框埋没,不如来你这里更容易发挥特长。何况,我还没有做好面对自己黑域的准备。”綦庄把手插进兜里,准备下山,“有点冷太久了,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