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的山野里,孟瑜可以尽情地奔跑,她看见过麋鹿奔跑在雪林里,见过狼伏击狍子,山鹰俯冲而下拎着野兔远去,甚至见过山下的草野上迎着朝阳忽然出现的金色狮子,消失在弯曲的河水尽头……
她骑着一只漂亮的大老虎,奔过草野,大声地唱着歌,在接近镇子的地方,老虎变成了猫咪,跳进了她背后的筐里,今天是赶集的日子。
“阿米坎(山猫),又来卖山货呀?”集市上,面色红红的达玛拉看到她,“好多东西呀。”
“是呀达玛拉奶奶,都是山里采的,吉特(蓝莓)、古珠讷(草莓果)、乌利特(山丁子)、大蘑菇,我今天还抓到了一条蛰罗,卖了好多钱。”
“哟,能采这么多,一定跑了不少地方。”达玛拉赞叹着,“现在我们这里可没有像你这么矫健的娃娃啦。”
孟瑜笑了笑,从兜里掏了一个小布袋子,“还有这个,姨姨说就这么多,给达玛拉奶奶尝尝。”
“枯日厄特(松子)!”老人家高兴地不得了,“太好了,有了它,我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阿瑜拥抱了慈祥的达玛拉奶奶,收获了老人家的一袋奶酪,赶着时间回山了。
“妈,我回来啦!”孟瑜来到神树旁,那棵闹了几年脾气的大神树拍了她一头叶子,可她不在意,将山下带来的七七八八放在案上,“妈,那个封印的咒文孟姨今天早上交给我了,她说我现在不会随便失控,可以下山去,她还给我报了个学校,明天就要去上学啦。”
鹿铃在叮咚叮咚的响,没有人回应她。
“我今天用山货换了好多钱,还把能治疗的咒文掺在松子里给了达玛拉奶奶,我不知道有没有用。还有,最近有个哥哥可能要来咱们这里,不过他不会住山上。听说他很厉害,他会是什么样的人,他和山下的那些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忽然沉默了半天,仰头望着神树上透下来的光,“妈妈,我想听你说说话。”
案台上,只有一套神服和鹿角神帽,阿瑜拽着上面的彩绦,慢慢睡着了。
梦里,乌云霆和孟云青的身影仿佛合在一起,漫步过山岭、溪流,成群的麋鹿行走在林地里,雄鹰盘旋在头顶,铜铃和鹿铃相和,阿瑜跟在她们身后,踏着枯枝,看篝火的颜色乘着风,化作落日时天际的红。
“经幡把心事说给山神,
白驯鹿含着落日余温。
我把每个满月切成奶块,
喂给守夜篝火的灼痕。
云啊云啊等一等,
等银鞍缀满湖边野花的根。
等马铃摇醒冰川的呓语,
我就抱着琴弦住进你皱纹。
云啊云啊等一等,
等马蹄浸透木库连河的水,
等鬃毛变成雄鹰的羽文,
我就踩着星子,
叩响天穹的门。”
山风总是吹向远方,记忆太容易无故流散,九年前,那个扎着长辫子的乌云霆队长还在阳光明媚的办公室里,和琼珏塔下属的南溟基地总长程肃拍桌子。
“这很明显!乔纳森实验室完全是在反人类,他们做人体实验,他们人工培育胚胎制造活人武器,他们不只要摧毁别人的家园还要摧毁人类的精神,阿瑜就是铁证!”
“那么你怎么证明乔纳森实验室的行为,不是出于个人组织而是赫尔昂德的国家意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们姓乔纳森,赫尔昂德‘吞噬’家族的姓氏之一。”
“但是那个卡丽丝是乔纳森家族的养女不是亲生的,你明白吗?他们的脱罪理由太多了,而且,乌云霆,你知不知道,我们的话没有人听,没有人信。”程总长苍老的眼睛里是吐不出的无奈,“你踏出昭阳一步,说一句真相,整个世界就是你的敌人了。阿瑜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为什么都销声匿迹了,你想过吗?”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么?乔纳森实验室,一个境外的研究机构,都能向昭阳一个国家要求归还他们遗失的‘设备’,你就要这样把一个小女孩还给他们吗?”
泼冷水的老人翻起他沧桑的眼睛, “乔纳森实验室被禁止入境,昭阳境内怎么会有他们丢失的设备。”
乌云霆凝视着总长,放心了,但依然不肯罢休。
“单纯揭开乔纳森实验室反人类是不够的。”程总长掐自己的眉心,“云霆,那个实验室在国外,远隔千山万水,我们无从取证,即便是孟云青和阿瑜身上都有实证,但她们两个明显都有神志上的缺陷,会让证言没有效力的。”老人长长谈了一口气,“我们只能忍着,等。”
“那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吗?”
“目前,还没有。”
乌云霆呼吸颤抖,失语。
“云霆,对不起。”
当掌握真相的力量还太弱小的时候,漏洞百出的谎言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乌云霆合上总长办公室的门,看到廊前立着一个瘦高的挺拔身影,她走过去,想抽烟,发现没带。
斑驳的阳光让二人的神色都那么阴晴不定,当乌云霆数到第三次鸟叫声的时候,綦庄重复起他们都听过的,南溟基地通识课上的一段演讲:“我们坐在这里,头顶或许就飞过了赫尔昂德的召唤型精神体。我们日常生活中可能会遇到奇闻轶事,也有可能是对方的III型能力制造的领域。而X型与我们擦肩而过,我们甚至无法分辨他们和普通人的差别。敌人无处不在,我们一无所知。甚至我们的思想都在为之改造、引导,可我们只能选择相信。”綦庄站望着窗外看不见的风,“你还记得基地里有个能看到过去的同期曾经讲过的见闻吗?”
“什么见闻?”
“过去一段的时段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被控制和隔绝,精神力也被压制到了最低,但他们从未放弃反抗,哪怕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样子,哪怕已经有大多数的人都向奴役的统治者跪下,在心志与现实互相背离中迷失,使得二百多年里无论琼珏塔还是民间,没有一名大能出世,使得‘血色丛林’年代里,被踏碎山河难有抵御之能。可只要有缝隙,就会有人站起来,向头顶的奴役者们说,‘不’。”
乌云霆看着綦庄,没有说话。
良久,綦庄才低下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忍着抽泣,“他想通过回溯寻找更多过往的真相,耗尽心血,牺牲了。”
乌云霆听到自己的指节咔地一声,“所以我们要走下去。”
风来,光影摇晃过綦庄的眼睛,“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
卷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