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走了阵,高帮靴底都嵌黏了不少沙砾,但同时那些作为罪魁的纹路也在被磨损。
“那里有片树林——”任择说。
“但也许会有野兽,这里太原始了,森林不会像长云区的动物园一样安全。”
“我们爬上树去——”
孙陵白还要张口,任择很快又阻止他:“好了,你还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吗?我们迷路了,回不去车了。电话里也说了,这里的酸雨会让人生病,让人皮肤腐蚀,森林至少能挡去一部分雨,我们必须过去。”
两人又走近了些。
看清森林里有几个架在树干间的木板,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但这是个好消息,至少有人到过那里,也许还在那里,他们可以寻求帮助。
探查的任择从光杆子树上下来,继续和他往前,然而在又一次拨开叶丛时,他们发现那座森林竟然和他们隔着一片深蓝!
并且越走近越觉得它远,仿佛在有意远离他们似的。
昏暗的夜色下,那座森林的虫蝇与尘粒飘散,折射出隐隐的红光。
两人不敢再走了。
“那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任择不确定地说:“海市蜃楼?”
孙陵白仍皱眉看着:“好奇怪的红色。”
天上响起老旧抽水马桶的轰鸣,随即从云涡中砸下一道笔直的白来。
那柱白飞速地移动和扩张,离他们还很远时树枝粉身碎骨的动静就已无比清晰。
任择把外套脱下来,勉强遮住他们两个脑袋,肩膀和手臂还露在外面。
孙陵白个火气旺的人,压根没穿外套,害得此时两人如此窘迫拮据。
就在第一滴刺痛破开他们肩膀的皮肉时,有如天籁的人声在他们后面呼喊——
“Lan!Lan!天哪!终于找到你们了!感谢定位器是防水的。”
狼狈的两只外乡鹌鹑,被拉到了他们的铁皮车里。
他们简单地交换了信息。
孙陵白和任择得知,车上这对找到他们的兄弟,叫阿湾和阿藤。阿湾是哥哥,但这不重要,反正其他人也分不出他们两个。
一模一样的黑亮眼睛和麦色皮肤,眉毛倒生得很柔和,切了半弯圆月下来,映在脸上。
讲起话来会夹杂当地语,约莫是弟弟阿藤,会恭顺灵敏地对词语做出解释和替换。
他们得知北海南部是最安宁的地方,也就是他们当前所在,同样也是小林停留了两个月的地方。这里由扎莫西部落管理,听着很古老,但其实管理体系已经像一个中世纪的小镇,甚至有较完备的法律,只是因为难以改变的极端天气,导致当地的发展十分困难,于是面貌上显得落后。
“如果你看到当地人捧着一叠铁皮路过,他们有五成不是捡破烂的,也许是在看翻译成当地语的名著——抱歉,二位是心理学家和医学方面的人才吗?那很有可能遇到在看弗洛伊德和希波克拉底的当地土帽。”
阿湾开了个玩笑——他们在胸前别上了带着名字的卡片,方便他们称呼。当然,他们也不知道这对兄弟有没有偷偷别错,对旁人进行一场习以为常的只有自己知道的捉弄。
——“但是,”阿湾欲言又止,“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这里离原本的路线太偏了。而且,离‘普杀’很近。”
他又吐出了一个拗口的词汇,听着像婴儿吐奶。
但这次的生词前,他有做思考,只是找不到替代的词汇。
孙陵白问:“那是什么?菩萨?”
阿藤笑出来:“不!但我们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普杀’差不多就是菩萨的反面。那里——我们不清楚你们看见没有,红色的流浪的岛屿......那里被当地人称为‘杀戮之地’。”
阿湾这次意外地找到更贴切的解释:“那是死岛,没有东西追杀你的——应该叫‘必死之地’。”
任择睁大了眼睛:“没有人上去过吗?”
“有去无回。”
孙陵白和任择又问了几个关于“普杀”的问题,阿湾和阿藤都答不上来,倒是给他们讲了不少诡怖的传说,叫他们吓得像又淋了一场酸雨。
最后车子行驶渐趋平坦,应该是快到了。
阿藤问:“你们要待多久?”
任择用手肘捅了捅孙陵白的肩膀:“问你呢,医生——你和医院请了多久的假?反正我是无业游民,不要紧的。”
孙陵白答:“从西园的事结束,就一直永无止境地休着假呢。感谢梁丘伏,他也算做了件好事,只要一日不撤销我的‘随时提审’状态和‘心理恢复假’,我就一直可以吃白饭。”
任择说:“好吧,有时候真要感谢这些没用的东西。”
车子开了一个钟头,其间穿过无数寂静无人的街道,两边的建筑有个共同的特点——表面都漆覆着一层银色的铠甲,是一种防腐蚀的物质。有限的目力里,它们显得干净又庄严。
这使得孙陵白他们像行于独特的城堡间。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惨叫——很多人。”任择突然说,然后回头扒着枕靠,试图破开雨夜的遮蔽看清那里。
“总是这样,不用管。”阿湾说。
阿藤在安全带下扭动着,朝车内侧过身,骂道:“哈......见鬼的酸雨。”
“千万记着,这里的水不能喝,要去商店里买比金子还贵的瓶装水。”阿湾搭着方向盘转过弯,说话时余光正巧落到他们脸上。
“听起来像世界末日。”任择喃喃道。
“那是不会的,族谱里,马踏西长存。”
最后这句话分不清是谁说的,总之那对兄弟坐在前面,谁都没有回头,但神态一定是一致的认可,这就是他们的心声。
孙陵白忽然有了把结扎的事掏出来,推翻他们坚固不摧的认知的渴望。
然而直到他们停车,走入将要短宿的别墅,他都没有张口。
他敢打包票,要是真那样做,任择等不及回去就会告诉所有人,并用“为人类自由付出一切”的说辞推搡自己,把自己一脚踹进于前陈科的研究室。
说真的,孙陵白并不想那样做。
如果信息泄露,被西园知道,他一定会被拆成几百个零件。并且,就是落在自己人手里,也不会好受。
再者,要是自己的身体成分真因那个举动有了变化,那样多次采血的化验,也不会毫无迹象。
都是没必要的事。
他在那对兄弟的带领下,踩过暖绒绒的印着祭祀图案的地毯,来到壁炉边。
他们本该离开一楼的客厅,去看上面的房间,但弟弟阿藤却停住了。
他说:“啊,这就是梁丘伏把那个逃跑的自由人拖出来枪毙的炉子......”
他比了个开枪的手势,枪管朝上一抖,他嘴里跟着“嘭”了声,眼珠捕猎般地盯着孙陵白:“一枪爆头,脑浆四溅......”
阿湾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呵斥他:“不许吓Lan先生的客人。”
阿藤这才重新沁出一团笑:“开个玩笑,客人不介意吧?”
孙陵白始终保持微笑,但落在后面研究地毯花纹的任择却猛地一抖,显然是吓到了:“所以是真的吗?”
这次不用兄弟俩回,孙陵白就淡淡抛出句问,结束了这个话题:“梁丘伏什么时候离开过长云区?”
任择恍然大悟,松了口气:“还真是玩笑......对了,我有个问题——”
“您说。”
任择走过来,到和孙陵白并肩的位置,直对着那还没启用的壁炉,问:“这是什么图案?”
他抬起手,指尖对着壁炉边沿的那圈星月花纹。
“是祭祀的图案。”阿湾说。
任择听了,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想不起,只奥了声点头:“我看到门口地毯上也有。原来是这样。”
这时,阿藤慢腾腾接上了哥哥的后半句:“但它早就荒废了。只作为习惯和审美产物保留下来。”
对上任择凝滞的眼睛,他耐心地说:“族谱把命运还给人类,我们不再需要信仰。”
孙陵白的眉头像被蛰了一样,细小而飞快地蹙了一下——
“你们信仰族谱?”
“人类都信仰族谱。”
孙陵白没有进行更深的争执,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走上楼梯:“我还以为,Lan的朋友都和他一样。”
阿湾与阿藤对视一眼,显然没明白他想说什么,也显然不知道Lan戴上了蓝风白鸟的徽章。
别墅往上还有三层——依次是卧房、卧房、大澡缸。
顶楼采光很好,四面都是玻璃,外层的涂料不知用了什么高科技,竟然也是透明的,只在靠近时会看到玻璃外的分层。
但布局让人不敢恭维,两个大澡缸安在正中,周围环绕着放沐浴和打发嘴巴的矮桌。这样盛大的洗澡场面,孙陵白只在预备炖鸡的铁锅边见过。
任择有些惊恐:“玻璃是单向可视的吧?”
阿湾眯眼笑,弯下腰行了个管家的礼:“是的。这曾是Lan先生和陈先生住过的地方,绝对安全和舒适。”
“陈先生?”
孙陵白困惑地重复。
“陈科吗?”他不太敢相信地做出猜测。
兄弟俩仍灿烂地笑着点头:“是的,看来他们关系仍然很好,叫客人也认识。”
“......”
任择和孙陵白一言难尽地对视一眼。
看过房子,两个新住户抓阄了自己的房间——任择在二楼,孙陵白在三楼,比任择多享有一个支出去的小阳台。
阿湾与阿藤预备要走,他们就住在这栋房子的对面,白天在一公里内的矿制品公司上班。当然,公司也是Lan的。
门开的时候,孙陵白叫住了他们。
再次问了那个在车上没有得到回应的问题——
“你们真的不知道‘自由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族谱里,马踏西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