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西园的时候,已经天亮。
孙陵白和任择把后座那个丢去了自由党的仓库。
他们在西园外和锦传风、作家与莱芬碰头。
任择瞟着莱芬问:“他怎么也来了?”
还罩着松石绿的天鹅绒西装,上头镶的钻简直闪瞎人眼。那头金发拓了发蜡,斜斜朝后捋,像是刻意为了显老充派头,简直叫人疑心他参加了个“谁看起来最没钱就要被击毙”的比赛。
莱芬耳朵没聋,他上下打量着任择的套头棉毛衫和超绝竖纹棉裤,怜悯地说:“这个月这里有拍卖会,查得严。噢我可怜的任择,难道你打算穿你的睡衣混进去?还是撒泼打滚求他们收容?”
“拍卖会?”孙陵白咳了两声,疲惫令他面上露出少有的淡漠,“Lan先生,你有他们的请柬?”
莱芬翘起嘴唇,像个得意的鼻烟斗:“当然。面向大众的验资在一个月前结束,但我前天才发给他们——下次我可不接临时任务了,害我要多费两句口舌。”
孙陵白接他:“您财力雄厚,屡次扭转乾坤。”
任择朝作家与锦传风扁了扁嘴,意思是医生还有这样一面?
他还以为医生只会微笑忍耐和扬拳干他......
莱芬的马屁股显然很受用,对着孙再基础不过的西装衬衫配置,夸了句“一表人才”,将车后备箱里的两只袋子提了出来。
对孙陵白说:“这套西装的胸徽是我亲手设计的,锦上添花。”
回头把另一只递给任择时,眼睛像被他下一秒就要上炕的装束刺痛了,猛地收回撇着头说:“你也去换。”
任择:“......有本事再过俩月你们别穿棉衣棉裤!”
一行人方方正正地进去了。
莱芬变魔术似的,手指一转,夹出西服内袋里的墨绿烫金请柬,随后验过虹膜。其余人跟着他,查得倒不严,姓名都没登记。
也许因为莱芬太有钱了,往这一站跟去批发市场进货一样,谁都没想到这个批发商要来捣乱。
孙陵白走进去才知道,西园不是个卖另类物品的菜市场,而是个镇子。
地下的镇子。
他们进来的入口,在镇子的最东边,直通拍卖会主办人万熹的宅院。连这个名字都是听侍者介绍的,孙陵白对这里完全一无所知。
宅院建得像白宫,仿日光的灯罩着大片花圃,客人们要走过十分钟的路程,才能敲响那座纯白尖顶教堂似的房屋的大门。
他们跨过门槛,路过铺着白餐布的长桌,又被侍者带入画廊,鬼知道走完画廊到没到拍卖厅。
任择掠过一幅幅标着字母与数字的画,瞠目结舌:“那个什么万熹......来这儿当皇帝了?”
作家正冲自己衣摆把记录表拍得啪啪作响,白睛上翻:“搞这么多花和我抢氧气,我喘不过来了......龙葵花的味道还没散掉......”
锦传风握住他的手,温和地说:“好了,你从进入这里,就很不安,控制一下,不要让它愈演愈烈。好么,微埃特?”
作家放过炸页的记录表,把半边面孔在她肩发上印了印。
孙陵白和莱芬走在前面,莱芬正滔滔不绝谈论他对壁画的见解,侍者比孙陵白更自然狗腿地接话,没什么切实的东西可听。
孙陵白只在他们提到莱芬上次举牌的事时,好奇地递了句:“先生上次来买了什么?”
侍者从莱芬神情中征得同意,代为开口:“拍下了压轴的A801。以半座铁矿的财富。”
莱芬轻呵了声:“半座。也不是最贵的一次。”
孙陵白反应过来,那串代码似的东西,是画的名字。
这里画作的名字起得都很特别,如同它们的“基因号”,简直像它们也有对应的族谱似的。
路在疑惑中走完了,金色甬道的尽头,两扇沉重的门将迎来第一位客人。
侍者低声说:“主人在里面等您。得知您今天亲自来了,非常高兴。”
任择挤到孙陵白旁边,和他咬耳朵:“这人怎么跟人机似的?”
孙陵白说:“上班嘛,都这样儿。”
“你说,”任择跟着大家朝门里去,声音压得更低,“你说Lan不会给我们卖了吧?”
孙陵白想了想:“应该不会。卖了我们他和谁装逼去?”
相声还要捧哏的呢。
任择听了心服口服。
门里是音乐会似的布置,钢琴换了拍卖台,对着百只座椅。右边有个小门,过去是茶歇室,简直像场贵族聚餐。
那个叫做万熹的**oss,就站在茶歇室门口冲莱芬招手。
“Lan,你就像西边升起的太阳,出现在我面前。”万熹的棕色卷发像满头的弹簧,在重力作用下坠到眉毛与耳垂,因俯身握手的动作上下弹动,瞧着热闹非凡。
他长一张骏马似的脸,浅银色的眼睛加深了他给人带来的缺乏人性的印象。谁能想到,他和莱芬这个具有诸多糟糕又极富人味的特质的家伙这样亲近。
也许他们的中介是钱吧。
万熹冲其他人点过头,笑着对莱芬说:“祝你能在今天,带回想要的东西。”
莱芬答:“有点难,我可能得去西边一趟。”
万熹耸肩:“随便你,总之不要再花大价钱喂狗了——我还记得七年前你的小职员是多么可气地背叛了你......”
当然莱芬现在也“背叛”了他自己——这句话在万熹的笑容里被吞了下去,他并不是个刚开门就一意孤行把金山往外推的蠢货。
但仅仅是活跃气氛的尺度,也叫莱芬看他不顺眼起来——
“当然不会。你也要小心联邦的人,虽然自三年前你的伞上位,西园就一直安然无虞,但族谱病毒外泄后,就说不定了。唉,我可怜的万熹。”
一通致密打击后,莱芬如愿看见万熹滑稽的笑垮了。
他们按住彼此的背拥抱了一会儿。
万熹说:“愿你待会的出手,和舌头一样精彩。”
莱芬轻柔地答:“当然。祝你平安。”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其他人在茶歇厅干坐着聊天。
孙陵白正问到西园其他区域的分布,得知北区是地下公司与大工厂,其他地方由小工厂、居民生活区和市集混杂组成。
侍者说:“七成的居民都是工人。”
“剩下的呢?”
“他们合规与不合规的家人。”他答得很平静坦然,“除非您对市集感兴趣,我们不建议您到东区与北区之外的地方。”
任择问:“市集是做什么的?”
侍者突然把身体里的机油换成了血液,和煦地微笑起来:“如果您想租赁自由爱人,或者定制,推荐您去那儿。当然,还有许多居民的刚需用品。”
“好吧,”任择面色有些不自然,“我想我不会去的。”
莱芬结束了交谈,冲他们招手:“来吧,孩子们,节目要开始了。”
他们一齐坐到拍卖席上去,已经有很多人到了。
万熹做开场发言,笑如春风拂面:“很多老伙计都是为《A690》来的,长达五年的绘制终于得到认可,这是我们的荣幸。当然,也祝愿各位邂逅其他的珍品,如愿以偿,满载而归。”
他坐到幕后。而拍卖师走上前,等待拍卖品的依次亮相。
“......各位确认已知悉拍卖事宜。下面,我们迎来了第一件藏品——这只光彩夺目的镶金白玉莲叶瓶。莲叶瓶出自六千年前旧世界的蔚州,由宫廷匠人雕琢半年之久,终成盛放鲜花的美丽器具,而它本身也是一朵精致的莲花。寓意着......”
莱芬对孙陵白他们说:“万熹又在清垃圾了。幸好这里没有捆售。”
任择瞧着拍卖师蠢蠢欲动的锤子,咽了口唾沫:“他们真的不会敲错吗?”
莱芬说:“无所谓,敲错也没多少钱。真正贵的是敲不坏的。”
往后,又有几件平常的珠宝和艺术品,陆陆续续有人举牌,出的价都不高,但超过保留价也就平平淡淡拍出去了。
平淡的气氛像是大学选修课。
除了中场违法拍卖的一块地皮,莱芬的竞拍牌就没抬过,虽然他一直怂恿孙、任他们举着玩儿。
“就没看中的?我还以为头回来这儿,或多或少有几样惊艳的。看来是万熹的水平变差了。”
孙陵白摇头,想:都是身外之物。
无论买不买它们都与自己共存于世,没有创造或毁灭。所谓“购买”,也就是多了几次看它、抚摸它的机会而已,和人建立的纽带一样——一个人说爱他,难道就能拥有他了吗?其实什么都得不到,只有概念上的满足。
任择见他盯着蓝宝石发呆,问他在想什么,他也就简练地答了。
任择短促地干笑:“哈,要不是我习惯了,和你熟了,立刻就要送你两顶帽子——”
孙陵白看向他。
“‘假清高’和......你别嫌不好听啊,我不是微埃特,词库就恁点大——还有一顶是那个‘装逼’。”他声音压得渐渐低下去,和见不得人似的,和怕被揍似的。
孙陵白应:“哦。”
任择大约也觉得无聊,缠上来问:“那你觉得什么不是虚假的概念?什么是要追逐的东西?”
“小林。”
“孜然烤鹅。”
“咖喱鹅饭。”
“黑椒鹅块。”
任择抬手顶上了跌落的下巴,制止了神色逐渐迷离迷恋的医生:“够了哈,这里是拍卖会不是餐急送......就没有点不带‘鹅’的吗?我问认真的呢!”
孙陵白想了想,问:“小林也和鹅有关吗?”
任择:为我的棉衣棉裤发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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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