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6月4日,孙陵白提着的苹果袋子破了,他在路牙上坐下,过了会儿,挨个拾起,又挨个在自己头上敲破一遍。
可惜他要参破的不是地心引力。
有人走近,三四米长的影子先到达。孙陵白戒备地回头,看到来人正脱下风衣,面庞影影绰绰的,灯光与月光选择性地栖在他鼻尖与下颌上。
慢条斯理地走过来,窄腰长腿晃得人眼晕。
......真是把这当秀场了。
孙陵白收回目光,重新盯着两排四列苹果兵,打消了逃跑避开的主意——因为那很可能在手环上加个手铐,重得他得和腱鞘炎打交道。
模特停在他身后,影子罩住他和苹果兵。苹果兵们和他一样按兵不动。
梁丘伏似乎也在困惑中打定主意不开口,只忽然叫孙陵白眼前的长影子长出了翅膀——然后,盖在了他的肩上。
“也是执行官制服?”
孙陵白拢起它,低着头问。
梁丘伏答非所问:“干净的。”
席地而坐的孙陵白:“......你怕我嫌脏,还是嫌我脏?”
有车驶过,影子分身交互,又被车灯拖曳一段距离,孙陵白追着它看去,终于和梁丘伏对上了正眼。
梁丘伏没回答他,甚至不再看他,转而去看被他压扁的小草、流离失所的苹果和落寞游荡的影子。
但孙陵白偏又觉得,他看着别处的目光,也是想给自己的。尤其是其中欲言又止的阻塞感。
“你为什么不在家?”
“你的手环能定位?”他知道不能。
“不能。”
梁接着说:“我敲了门,你家里没人。”
孙陵白说:“我搬家了。”
梁看着他,又是那股幽闷的劲儿,埋怨他不早点告诉自己似的。
孙陵白被这种诡异的猜想叮了一下,想打它时它已经飞走了,更觉得莫名其妙。
“为什么找我?数值一切正常。”
梁丘伏扫过两人一模一样的手环,说:“应联邦局要求,接你去安排的地方。”
“话说全。”
“......覃越风那起案子——联邦局怀疑你被盯上了。也不只你,还有其他三个人,你们将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是安全还是诱饵?”
梁丘伏沉默了,依旧答非所问:“住在常联宾馆里,两人一间。”
孙陵白被他拉起来,看着他将苹果方阵都收进公文装甲包里,然后拎着风衣袖子给他穿上。
下了几天雨,天冷得几乎像秋天。
他上了梁丘伏的车,开去新家收拾行李。
到楼下的时候,梁丘伏跟进去,两人踩亮一段一段的声控灯。
在潮呛的灰尘气味中,孙陵白忽然在楼梯前站定了,回头望他。
声控灯暗下来,老鼠和隔层热胀冷缩的弹珠声,突兀地响着。他们在黑暗中,彼此的目光里,假装沐浴着前者而非后者。
梁丘伏迟疑着走近他,直到那件现在属于孙陵白的风衣,擦过他垂落的手。
然后他听到孙陵白念他的名字。
“梁......丘伏。”从未有过的温暖语调。
蛇在引诱猎物时,连轻浮与狡黠都一并隐去了。
梁丘伏“嗯”了声,感到喉咙有些痛。
“你为什么来接我?”
“用的你的车,而不是警车。”
“而且,如果我没猜错,其他人应该是天亮后得到通知。”
讯问里,梁丘伏试图寻找他的眼睛,却发现自己有点夜盲。
而孙陵白即使夜盲也幸运得多,因为梁丘伏的眼睛是蓝色的,丁点极稀薄的月光就能点亮它。
......他想得太多了。梁丘伏迟钝地拾起回答:“其他人也是现在,情况紧急,不容等待。”
孙陵白气息一颤,似乎笑了下。
“好啊,那为什么是你来接我?你真的有这么闲?据我所知,就算降职后,你也没有成为个打杂的小喽啰。”
梁丘伏皱眉:“所有工作都很重要。”
却不防那人突然挤近半步,狠狠拽过他的衣领:“梁丘伏!你再阿巴阿巴装傻子试试呢?避重就轻!”
灯啪地亮起,两对颤动的眼睛锋芒相对、近在咫尺。
孙陵白甚至能看到梁丘伏骤缩的瞳孔,像是突然被晒小的水珠。
梁丘伏感到领子上的力道轻了,他朝后站稳,除了被抓皱的衬衫,一切又回到无懈可击的雕像模样。
“孙先生,请你不要用私人情感,怀疑我的工作。”
刚才暧昧模糊的错觉,全被梁丘伏这一下猛抽尾巴似的突击,撞散了。
他这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真叫原只想捧场做戏的孙陵白,被激起点火气。
“我去你儿子的‘孙先生’!”
孙陵白把风衣狠狠扔给他,旋起的风甩在二人脸上。
去他孙子的逢场作戏和基因实验,都他孙子的滚去大塔穆火山吃岩浆吧!
孙陵白咬着牙跺楼梯,声控灯再没暗过。
梁丘伏看了眼监测仪上,孙陵白增高的皮肤电阻、血压和脉搏,默默拉长袖管遮住它,抖了抖风衣跟上他。
——花言巧语的骗子。
一小时后,孙陵白背了个双肩包从卧室出来——样子和表情,都跟高中生去上学似的。
梁丘伏坐在沙发上看他一眼。
他说:“好了。”
梁丘伏就和他一起走出去。关门之前,孙陵白看到了被齐刷刷转向门口的百合花嘴:“......”
孙陵白竟然没怎么意外。
他在心里呵了声,想:就这么坐不住么?
梁丘伏忽然说:“苹果。”
——“苹果在我这里。”
孙陵白提了提自己突出电脑一角轮廓的背包:“小梁长官,你为人民服务一下吧,我这儿放不下。”
他们坐上车,重新发动了。
孙陵白忽然觉得惊奇:认识短短两个月,他竟然已坐在这儿那样多回。就连皮革与清新剂的味道,都轻而易举潜入他的习惯中。
不可否认,其中有自己蓄意促成的结果,但更多的还是赖口是心非的梁丘伏。
如果真是两个单纯的别扭鬼,也许就会一路步调相反地撞着肩膀,而后在某一处绊个脚,绊倒一起去,红着脸瞪着眼拥抱、亲吻......
孙陵白心里轻轻哈了声,然而这和他们俩无关。
都是各怀鬼胎。
后半夜车很少,遇见的大多是去进货的。
车从菜摊中间开过时,速度慢了许多,滚胎碾过泥地的沙沙声,像齿轮一样嵌在耳边。
眼前不再是胡乱折射的晃人的路灯与指示灯。孙陵白睁眼,朝窗外看。
正看见个卖菜的姥姥扬起一把茼蒿,憋足气朝菜叶上喷口水。噗呼呼的声音很长,孙陵白被硬控了。
等他拉回视线,看到梁丘伏压了压嘴角。
“你怎么那么晚回家?”梁竟然主动开了口。
“加班,替了同事半个夜班。”
这其实不是梁想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坐在路边?”
“我有个学生,失踪十五天了。”
“叫什么?”
“林相生。报过案了。”
梁丘伏斟酌着言辞:“她还在医院系统里吗?你有看过吗?”
“你什么意思?”孙陵白凝了眼神。
当下没有回答。
梁丘伏拉起手刹时,那道剑似的刀疤也微微峦动,最后又静静伏回结实饱满的肱桡肌上。
“......”孙陵白的气像触角一样缩了回去。
车停在常联宾馆下。
宾馆门口的彩灯跳跃在梁丘伏面庞上,他反而显得更沉静,简直像一面没有情绪的玻璃。
然而当他解开安全带,侧身看来时,孙陵白居然错觉他在担心自己——
“只是陈述一种可能。如果被秘密处决,的确会悄无声息地失踪。但医院系统上会被除名,删去档案。”
孙陵白说:“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净说些吓人的话,梁丘伏,转人工。”
梁丘伏挎上八个苹果的公文包,两根手指插进孙陵白背包地提梁,朝上一勾:“转了。走吧,三楼。”
孙陵白说:“别扯我背包。”梁和提西瓜的塑料袋子似的,孙陵白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离地,像西瓜一样在空中转上两圈。
梁低声说:“重。”
电梯门打开,孙陵白白他一眼,气势汹汹走出去:“关你屁事。”
随后又在电梯门合上前,把背包往刚走出来的梁丘伏胸前一塞:“哪间?”
梁丘伏推了推眼镜,走到3108前,掏出房卡“滴”了声,率先走进去。
里面两张床,没有人。
孙陵白也进来时,梁丘伏正在脱外套,衣帽架后面还有个白色的太空舱猫包。
一团黑色的缅因睡在里面——但现在已经醒了,惊喜地盯着孙陵白。
孙陵白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他拦住那人挂衣服的动作,像晴晴一样瞪大了眼睛:“等等,我是——跟谁住?”
梁丘伏换了只手,把衣服挂上去,然后转头冲他难得地笑了笑:“跟我。孙医生。”
......
梁丘伏在里面洗澡。
孙陵白麻木地趴在床尾,和晴晴玩儿。
他竟然觉得这也没什么——和坐在一辆车里能有什么区别呢?
但这阵想法过去,又因“我居然对此感到习惯”,梆梆揍自己脑壳。
他四处打量了下,终于记起点正事,把晴晴抱回猫包,无情地忽略它乱踩的爪子,自己掀开被子钻进去,给“等待03”的群友发消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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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