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的提醒反而助长了他的怒火,守门人大喝一声“闭嘴!”,在数把黑洞洞的枪管前,更勒紧了唯一的人质:“让我走!听见没,让我走!!”
警车的远视灯将这片草地照得如同白昼,被刀抵着的孙陵白更是觉得,像个刑场。
人们惊恐地逃窜,为他空出逃窜与发疯的空间。
任择在侧边,担忧地盯着孙陵白,手已伸进了公文包。
孙陵白横了他一眼——制止的眼神。
梁丘伏的枪管还冒着烟,他扫过孙陵白的脸,神色并没有什么不同:“放下刀,不然立即击毙你。”
他的同事摇头:“还没有对人质进行评估。”
守门人搂着孙陵白往后退,地上的泥土稀烂,挂在孙陵白被后拖的裤腿上,一片狼藉。
在孙陵白试图站稳时,他感到脖子上肌理被割开,露出突突跳着的血口。
枪管远远朝着这里,但它后面那双幽深的眼睛,仿佛才是真正的枪口。孙陵白有一瞬以为,梁丘伏要击毙自己。
孙陵白竟然龇牙咧嘴地笑了笑。
他从来是个不肯与底线擦碰的人,总想留个后手,叫自己显出游刃有余的姿态。现在行动受制了,也要及时装逼,用精神胜利法弥补事实上的无能为力。
梁丘伏:“......”
傅原在一旁说:“我认识他,他叫孙陵白,是联邦医院的医生。波动因子......至少是B级。”
同事查了系统,沉了面色:“B 。”
声音有点大,守门人立刻笑起来:“我要一辆车,不然就捅死这个B !”
梁丘伏说:“要车就要车,别后退了。退得比乌龟还慢,一动起来手上更不稳了,没看到你的人质快死了吗?”
守门人这才惊愕地注意到,鲜血已经蹭满了人质半边脖子,几缕蜿蜒着没入衣领。
他一边凶神恶煞地威胁执行官:“快点!都让开路!离我一百米远!我要那辆警车!还有——你,把防弹衣脱下给我穿!”
一边懊恼地训问孙陵白:“痛怎么不会叫?是个B 的哑巴还是傻子?”
孙陵白:“我叫了,让你拿稳,你没听。”
“闭嘴!让你说话了吗?”
已经完全气急败坏。
“你为什么要炸大厦?”
守门人狠戾地夹紧了他的肩膀,又拖着他往警车处挪动:“你们这种被家养的狗是不会懂的!”
“我从复生,就注定会杀人放火,所有人都唾骂我疏远我厌恶我,但我没有做!你听清楚了,我没有!可他们竟然给我强安了罪名......像给无辜的羊施加狼的罪行......”
“我做了二十二年的牢!你知道那是多久吗,我的十九岁到四十一岁......这二十二年里,我本能得到的东西全没了,有的人已经过完他们心满意足的一生,但我呢?”
“我他老子的永远是个纵火犯,死掉的人看了眼族谱,永远以为是老子杀的他!没有人替我辩护,最可笑的是,在法庭上,因为族谱的存在,一切的刑罚和旧世界相比都那么轻!把我推向地狱的东西,最后还踩在别人的血肉上,假惺惺地拉我一把......”
“这个世界已经完了!我是替你们解脱——你们是幸存者偏差,还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是多么残酷的东西!”
他单手去拾那件防弹衣时,拐着孙陵白的肩颈,叫他不得不与自己一同弯腰,然而变故只在刹那间!
趁他悲愤剖白时,悄无声息躲到车边的梁丘伏突然暴起,朝他持刀的肩膀开了一枪,在他怒吼着换手,要捅死孙陵白垫背时,伸出一条有力的胳膊拽住了孙陵白,将他猛地扯开!
然而孙陵白毕竟是个体重不轻的成人,梁丘伏再怎么快,也避不开劈来的那一刀——硬挨了这一下,他小臂上皮开肉绽,血淌了满袖管。
梁丘伏伤手的力道一松,猝不及防被趔趄的孙陵白带得摔倒在地,但他反应极快地搂紧孙陵白在草地上翻滚两圈,等掏出枪时暴徒身上已被同事打成镂空纱。
他手上遗憾地补了一枪,正好穿过守门人的心脏,叫他仰面倒下。
尘土飞溅,血液漫开,地上的两人被污泥裹了满身。
孙陵白两眼发昏,攥着梁丘伏的衣襟急促地喘息,眼皮与唇瓣绝望地抽颤着,颌角沾到一抹血,在苍白脆弱的面孔上显得触目惊心。
梁丘伏用手按住他颈间的伤口,要抱起他时伤手又不听使唤,只好单膝跪着、托着他的颈段。
孙陵白吃力地抬眼:“怎么......又是你?老是......倒霉。”
同事已经喊了救护车。梁丘伏按着他的侧颈,感受着这个生命迟疑的跳动——一下、又一下......
他不知道怎么回复孙陵白的话,他也想知道,怎么有孙陵白在的地方,总是有混乱。
于是他垂下眼,然后看到那只攥紧自己的手。
茎突明显的手上,还箍着自己的那只监测仪,此刻也一亮一亮地跳动着。
不知道还能跳多久。
这人大概是痛极了,竟然淌下一行眼泪,经过濡湿的头发,混着汗水与血液淌到梁丘伏的手掌根,叫他更用力地摁着他。
“你不和我说话,因为我......后来没找你吗?”
“哈,还是因为,我的报告你交上去了——我没用了?”
“什么眼神......你怕我死?之前不还一直想,把我,绳之以法吗?小梁长官?”
梁丘伏说:“闭嘴,老实点不好吗?”
明明性命垂危,话还那么密;明明刀架在脖子上,还要笑得像个傻子。
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多事、这么奇怪。
而孙陵白哼了一声,瞥了眼人群——任择已经不见,一定是趁乱脱逃了。
他不由松了口气。
瞧着眼前梁丘伏的模样,盘算着还能再薅几次02号的羊毛,竟然又想露出微笑。
那头傅原检查疏散完人群,跑来吓了一跳:“你背上被划了一刀?梁丘伏!你待会也上救护车去。还有哪儿伤了?”
孙陵白闭着眼答:“右边胳膊。你给他,包扎一下。”
傅原喊了另外两个同事来,给他们做简单的处理。
“不得不说,梁,你刚才也太猛了!猛一下就扑上去了,虎口夺食,还好有你在。”
孙陵白说:“我不是食,而且,我左手好像被他拽脱臼了,一会救护车来了和他们说下。”
“你怎么不自己说?”
孙陵白平静地微笑:“因为我要晕了。”
他啪叽一下栽倒在地,虚扶着他的傅原没捞住人,震撼地骂了句脏话。
*
等孙陵白在医院恢复意识,是四小时后,5月29日凌晨3点。
脖子上已经垫了柔软干净的敷料,脱臼的左手也上了夹板。
梁丘伏伤得当然比他重,挨了结实的两刀,自是不同于他的刮蹭。
然而当孙陵白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还是看到这人坐在自己床边。
——一只膝盖半搁在床上,再往上,手肘撑着膝盖,蜷曲的手指抵着额头,疲惫草率地沉睡着。
孙陵白悄悄朝他挪动,将被子垒挤成凸起的波浪,人拱到他身边、能感受到他体温的距离。
孙陵白想看一看,他手臂上的小针孔有没有消失。
其实一定是消失了的,但那条手臂上仿佛记录着梁丘伏莫须有的怀疑,只消看一眼,就能安心或警戒地应战。
梁丘伏没有立刻醒来,呼吸水波似的扑在孙陵白脸上,深刻凌厉的面部线条,头一次这么具体地聚在孙陵白眼中。
这就是联邦引以为傲的最年轻的执行官?
这个死板到滴水不漏的家伙,到底在三年前犯了什么错,才叫他吃了处分降职?
下次催眠一定要问一问。
病房里黑漆漆的,只有床尾的驱蚊器的红光一闪一闪,沉闷无聊的空间里,孙陵白的感知也渐渐麻木,出了神。
他当时是怎么晕的?颈动脉窦受压迫了?出血过多?还是一氧化碳吸多了?
都可能,甚至可能是困了——孙陵白抿嘴笑了下。
这人......眼皮上怎么有道白印子?是疤痕?伤在这样奇怪的地方。
执行官都这么倒霉的吗?一直受伤。
孙陵白理所当然地忽略了自己对他的伤害,对着他眼皮发呆。
直到那道陈旧的闪电劈下来,在孙陵白猝不及防时掰开了一道地裂——
地核是蓝色的。
“要干什么?”梁丘伏朝后缩了缩,没醒的嗓音还很暗哑,“袭击执行官是违法的。”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恩将仇报也是。”
孙陵白很快报以微笑:“我可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跟踪别人一个月、给人使绊子的那种人。”
梁丘伏深深看了他一眼,离开了床:“我送你回家,明天下午两点,执行局会有人上门向你调查情况。”
孙陵白歪头:“谁上门?”
梁丘伏走到门口,打开了灯,黑暗虚晃一下,闪入光的影子:“走了。”
“床头有酒精湿巾,如果你要清洁的话。”
孙陵白也从床上起来,头发还乱糟糟的,像大厦外那片惊险的草地。
“清洁什么?”
然而这人一句话不答,抱臂站在门口,一副“别废话了快点走”的模样。
孙陵白歪歪扭扭地站起来,走到他投下的影子里时,拧了拧眉毛:“小梁长官,你真的很奇怪。”
梁丘伏静静注视他,孙陵白才发现,他竟然破天荒戴了无框眼镜。
于是眼睛的凌厉被展览柜般的光泽虚化了,又在几撮被镜腿劈开的耳尖发那里凝聚——看起来很硬,会扎手。
孙陵白很苦恼地陈述:“你对我的关注,已经远超对普通公民的了。但你又始终不肯和我谈恋爱,还不许我和别人谈恋爱。”
他穿过透明的镜片,看进执行官的眼睛:“你真的很‘占坑闭肠’,长官。”
梁丘伏眨了眨眼,感到大脑停转了,茫然问:“什么?”
面前文质彬彬的医生深吸了口气,重复道:“要是您肠梗阻的话,就别占着坑位了,好吗?”
...当时怎么写得这么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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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挡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