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一直以为她在经历思想上的苦战,还发了许多信息开导她。”
“关于什么的苦战?”
“关于斗争本身的意义,关于成功后还剩下或是新生出的东西,它们是否存在,是好是坏。”
“你知道我们最该思考斗争的道路。”
任择说:“你也知道我们尚不具备科学素养。科研以外的——理论基石,我们还尚未读透,难以萌新;宣传道路,走过才能改进。”
孙陵白用纸巾扇走他肩上的紫色飞虫:“听起来,你也需要一位培养人。”
任择无奈地苦笑。
他们停止对话。
近台的陈科扔在与于前、锦传风研讨,作家也聊胜于无地加入了战斗。
“我想申请一份携带X蛋白的细胞,还有两个执行官的原血液样本——各两毫升。”陈科说。
还有少许在舌尖草草滚过的客气话——
“我并非出于不信任,而是因为重视才做出这一请求——您知道,‘复现实验’对结果的重要性。并且,我的实验室中有大批受过系统教育的科研人才,相信他们不同的思路,能带来新的发现。”
没受过系统教育的“野路子”于前语调平和:“我无法拒绝您。”
因为请求正当,因为这是人类共同的事。
任择目瞪口呆:“明抢啊?”
孙陵白拉开铁门,半个身体挤出去喘过口气,然后点头。
“还真是死对头......一点儿不肯客气。”
孙陵白说:“没关系,等于前再印新书时,也能在前言里把他当垃圾桶脚踏板。”
台上,于前与陈科达成了协议:陈科向他们开放研究过程,同时,两个实验对象的血液分次供给——先给一半,在他们达成第一阶段成果后,再补足剩下的两毫升。
有人感叹:“要是当时多抽些血就好了。”
锦传风在“等待03”的五人群聊中说:“我和作家想过,生育一个无族谱孩子,做祂和族谱内人类的基因对比实验,因为研究材料是这样匮乏而难取。”
“但还是放弃了,因为完成它的困难远比获取一个新材料来得大。”
“况且,最根本却又最不该考虑的一点:人性。”
“不该考虑”。
孙陵白懂得她的意思,知道她正站在群体希望的角度。也知道,这反而是在他们心头来回剐蹭过千万次、以压倒性重量倒向最后决定的东西。
他们一定在宁静的深夜,停止这一话题交谈的间隙,听到幽灵的低语:我们已经违反人性,然而......为了胜利......
但他们在濒死的深深抽气的末尾,抓住再也不会放开的东西,将语序颠倒,又加上一个“不”字。
孙陵白盯着屏幕,想:难道违规取用执行官的生物信息,侵入他们的意识做实验,不算违反人性吗?是因为敌对的状态,就将执行官刨出人的范畴了吗?
然而,他是不会主动提的,因为他共情锦传风的情感。
而那些要后知后觉的地方,就先像粗心的病人对待堵塞的睑板腺那样吧。能好一时是一时,见了医生,就会带来更大的混乱,开刀引流出的不止分泌物,还有自己的血肉。
“等待03”的人都走过来,聚到铁门边,聊实验、聊陈科和陈科的问题,也研讨五个人中谁第一局不上桌打牌。
孙陵白说:“我不打了。”
大家都看向他——这个青年人今晚格外沮丧,汗湿扭曲的额发,苍白欲吐的面孔。
他苦闷地笃定:“我一定忘了什么事。”
作家问:“什么?”
他叹息:“我想加入自由党。”
任择先反应过来:“我可以做你的介绍人!”
作家说:“去你的。”转而又对孙陵白说:“为什么呢?你要知道,这应当基于一种积极的热情、坚定的认可,而不是穷途末路的糊涂稻草。”
于前握住孙陵白的肩膀:“医生,我们不会因为你没加入自由党,就不带你玩儿牌的。不然我第一局下去?和你打同一把?”
孙陵白摇头:“我认可自由党的宗旨:斗争至死,一切只为人类解放。我想加入你们。”
“你在顺走我拐杖的那天答应我,作家,你会接应我、引导我,然而与我并肩作战。”
作家说:“拐杖我还你了。”
锦传风踹了脚他的内踝。
作家咳嗽,正色看进孙陵白的眼睛:“你为什么而战?”
孙陵白不知道标准答案,也没考虑过,因为他不得不这样做。
“为人类。”他答。
作家轻微地摇了摇头:“不要那么高的东西,医生——你因为什么迈出这一步?你从没有和我们讲过你的故事。”
孙陵白说:“为活着。”
“你已经活着了。”
孙陵白掀了掀唇:“我忽然理解,为什么哲学家那么招人恨了。”
“好吧,”孙陵白又仰头,在铁门上滚过一段发路,“如果你非要挑刺——我是因为不甘心。族谱让我两年后断腿,二十八年后献祭,还有——一年后迎接父母的复现,我都不想接受。”
“我就是节玩具小火车,族谱非把我嵌上铁轨,在环形轨道上先撞死一个人,再撞死十个人——又或者反过来。忘了说,那单独的一个人是我自己。”
任择说:“你该去写小说。”
作家说:“痛苦是创作的养料。”
锦传风叹气:“能不能尊重点医生?你在发展自由党人,不在毕业答辩上刁难学生。”
到陈科说话了,他才含笑张开嘴,就听见一声轰响在头顶炸开!
喷涌的气流撞进地道,将前后左右都震得掉了个个儿......
——地上爆炸了!
会议中的人们惊呼起来,很快拉开铁门;另一半的人朝吧台后涌去——那里的仓库竟也能直通外界,走过运货通道,就能从大厦背面地铁似的小口探出头。
然后与草里的一块铝牌面面相觑。废弃车牌般的材质上面,写着“幽灵酒吧”。
暗示着被遗忘的这里,才是酒吧真正的通道。
这是作家后来告诉孙陵白的,此刻孙陵白正匆匆打湿了毛巾,返回铁门寻找同伴时,发现只有任择在。
而且他已用湿手帕捂住了口鼻,面色痛苦。
“他们从后面走了。现在那儿挤不过去,我们从裁缝铺走。”
孙陵白点头:“不知道爆炸点是在哪。”
任择丢掉帕巾,恶心地咳嗽一声,换上孙陵白手里多的:“今天我要是死在这,就是族谱没本事。”
他们二人矮身爬阶,嵌在队伍的中间,感到所有人像一队阴暗可怜的老鼠。
浓烟飞速扩散,毛巾必须紧紧遮住口鼻,才不会没命地呛咳。然而裸露看路的眼睛,无法避免它的威力,已经渐渐刺痛起来。
“你刚刚应该先走,不该等我。”孙陵白说。
任择沉默片刻:“我没有等你。”
孙陵白忙中觑他一眼,很困惑地。
“我不得不做了一件糟糕的事,我把情境设想得太坏,”任择咳嗽起来,“当我刚从门后转出来,你就带着干净的毛巾回来了。”
“......”
孙陵白:“你是对的。但希望我忘记,也希望没有人因你受到惊吓。”
“我在门后!没有人——”
他们走到尽头,孙陵白用力揽住他的肩膀:“别说话了。”
他们朝门口快速奔逃,幸运的是,在到达大门前,都没有二次爆炸发生。
然而,门外有警笛鸣响。
整条队伍似乎拧成了同个人,有片刻的怔愣。但在意识到背后火势渐旺、已无法回去时,不得不举步向前,哪怕要面对的,是更麻烦的执行官。
他们很快混入人群,孙陵白也是一样。他在重重人头外,看到那双蓝色的眼睛,火光在他面上跃动,折射出日出日落的变化,然而那双眼睛隔绝了一切的温度,冷酷地审视着每个人。
大厦外已经有消防在灭火。而人们被带到五百米开外的地方接受审察。
一个陌生的执行官喊:“排好队!一个一个检测危险指数!”
这场大火中,死去的人并未被族谱记载。
因此,这是一场意外,而放火的反叛者一定在他们之中。
队伍在缩短,任择面色煞白:“于前给我的作弊环丢在火里了,我......我怎么办?”
孙陵白刚想安慰他,前头就传来“砰”的巨响。所有人都像被晾衣架吊高的衣服,在余震中惊慌地颤抖。
开枪的长官将电极片从死人身上撕下,说:“下一个。”
他的目光掠过人群时,孙陵白觉得他一定见到了自己。
任择失声道:“02号?!是你的那个......谁?”
孙陵白面无表情:“呵。”
麻烦了。
队伍还在缩短,换人的间隙,被枪声或者梁丘伏投来的审视填满。
就在孙陵白前面还有四个人、任择正抓皱他的燕尾时,一道白光亮起!
一旋风迅猛地剐擦在孙陵白身上,随即他被调转了个儿,肩膀与脖子被手臂与刀挟持。
是那个人——
在他进大厦前疯疯癫癫、让他一小时内不准出来的守门人!
他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居然就排在自己前面。
孙陵白皱起眉,被他掰着头颈,反省自己的神思不属。
“刀,拿稳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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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劫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