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许多人都已躺下休息,只是窃窃私语未停。
修行之人倒也不怕吵,全当是磨砺心境了,实在受不了,可以捂住耳朵。
“楚姑娘似乎也睡不着。”
江云织睁眼,侧过头,“李公子的体质也不容易入眠?”
“是了,我儿时瞌睡多,如今年岁越大,反而越不易入眠,每每睁眼到天明,人也不觉困倦。”
江云织正回脸,“我以为像李公子这样豁达乐观,笑口常开的人该是日日好眠。”
没有回答,李昭自顾从灵囊中取出一物什,抬臂举起,透过月光,她看到这一玉坠滑润柔光,应是被人长久地握在手中,常常抚摸。
可仔细一看,她发现了玉坠似乎有细小的裂痕,贯穿中央。
“这是我家中留给我的一物,本来也没什么特殊的,我一直带在身边,倒也没怕磕着碰着,直到有一次,我被别人撞到,它从我身上落下,不小心摔裂了……我那时候发了好大通火。”
这样的人发火吗?
江云织情不自禁转过头,看他被月光勾勒的侧脸,这样平静如水的脸,发起火来是什么样的?
仿佛能听到她心声,李昭紧接道:“那时候我就明悟,有的东西要失去才知道珍贵,也恰恰需要差点失去,才懂得珍惜。”
江云织盯着玉坠许久,道:“睹物思人,公子珍惜的是一份情,而非身外之物。”
他摩挲玉坠的动作滞住,将玉坠收回掌心,眸中之色似在沉思,他忽然问她:“若我当初表现得极为珍视它,是不是旁人也会珍视它,就不会如我一般,视之如敝履,可有可无。”
“会。”江云织道,“但你不可以如今心境去看待当时自己,重来一次,你依然只会有一个选择,万事万物,终有缘法,强求不来。”
他楞了好一会,道:“若我偏要强求呢?”
江云织张了张唇,忽然想到许多故人的脸,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转了圈,变为:“作茧自缚罢了。”
他视线看来,她道:“若你重来一次,选择珍视它,你就不会意识到它的重要,因为你不曾失去,你如今的珍视,不过是事后的悔。你想要珍视它,不是因为它有了裂痕,而是想回到白玉未碎前,你想要珍视的不是玉坠,想强求的也不是玉坠,是你心底那份去而不返的情。”
一字一句砸到耳朵里砸到心里,他觉得,这张嘴好似如刀般锋利,言辞如鹰眼犀利。
“李公子。”江云织唤他,“我原以为李公子是通透之人,现在看来还须告知李公子一个道理,有些人有些事过去就只能过去,人不能天真一辈子,你我修道之人,求的是问心无愧,长生之道,万不可将自己绕进去了。”
“楚道友……还真是……”他嗫嚅半晌,一字未出,最后只落得句:“在下受教了。”
江云织长舒一口气,另一侧耳边,蓦地炸响声:“你教他什么啦?”
江云织“噌”地起身,手中下意识就握紧了佩剑,猛地回首一看,竟是玄嵩与长安不知何时悄悄蹲在她身边,偷听“树”角。
李昭随她也起了身,瞧见玄嵩与长安,许是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里,木然无话,显得有些冷。
“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们说话了?”长安不好意思地扣了扣手。
江云织平复了下心情,道:“有什么事吗?”
玄嵩与长安摆手,异口同声道:“没有。”
“我们就是睡不着,想找人一起聊聊天,正好看到方才这位道友举着手,一想是李昭公子和楚姑娘,这才想着过来找你们。”
玄嵩讪笑道:“你们方才聊什么呢?”
江云织重新坐了下来,道:“没聊什么,就是李道友和我都有些失眠,聊了些人文地理打发时辰。”
“人文地理?”玄嵩和长安瞧了眼李昭,“什么人文地理?我们也想听听!”
四人背靠着树,玄嵩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好了李道友!你快讲故事吧!”
长安也兴奋道:“讲讲有意思的!”
江云织无言相对,抿抿唇,手指摸索着佩剑神游去了。
李昭则是没法,二人非要听他讲故事,那便讲讲无关紧要,又失传已久,他从不曾向旁人说起的——奇闻怪事。
“两万年前,上古灵兽尚未销声匿迹……”
“诶,李公子。”长安插话道:“这两万年是天上两万年,还是人间两万年,还是冥界两万年,还是……”
“天上两万年。”
长安道:“这么久啊!这故事保真吗?还是世人编撰的?”
“真假难辨,我也不知。”
“那……”
“请先听我讲下去,这位道友。”
长安噤声了,李昭将故事讲了下去:“上古灵兽品类繁多,其中地位最高的众兽之首,是一头白龙魔蛟。”
玄嵩道:“魔蛟?那时的天地,不分神魔妖凡类?”
“不分。”李昭道,“白龙魔蛟有开山通海之能,两万五千年前,正是因为在他的带领下,兽群开辟一界,名为灵界,是所有灵兽的栖息地,此界存在五千年,才被抹去。”
玄嵩道:“也就是说,两万年前,就是灵界被抹去的时候?”
李昭应:“是。”
“因人力介入,凡人开疆垒土,不慎闯入灵界位面,此人因侵入一名金虎领地,葬身虎腹。尝到凡人的血肉之躯,此兽动了要去凡界吃人吃个饱的心思,还带上了一家四口和兄弟姐妹一起去。顺着凡人来时路线,进入了凡人的世界,看见了同族被驱赶,鸟兽被折翼,牛羊只能圈养,此兽怒不可遏,带着诸虎兽,将一个村子屠了精光,随后叼着尸体返回灵界,将事情缘由告诉了白龙魔蛟。白龙魔蛟难以相信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竟在另一个世界以它族人为食,便亲自带领兽群进入凡界一观,待发现金虎所说不假,口中喷出一团火,将凡人的十几座城池烧了干净。但它也因此触怒管辖凡界的天神,被抽取龙骨,夺了姓名,连灵界也不复存在。”
长安听得悲愤交加,一开始她可怜那名不慎闯入灵界的凡人,后来唏嘘万年之前,兽类也是地位崇高的存在,如今却只能被驯养臣服,听到最后,她也只能沉默不语,道不出个好坏。
玄嵩道:“那最后那些灵兽们都去哪了?”
李昭道:“被天神介入分散。那时除了灵界,还有神界,魔界,仙界,妖界,冥界,凡界。跟随白龙魔蛟前去凡界的众兽被剥夺法力,打入妖界或魔界,吃人的金虎一行,被贬下冥界,做了地府鬼差,托起来生桥,供灵魂行路,直到死亡。”
长安道:“那时神界于仙界有何不同?为何现在不曾听闻神界存在?”
李昭道:“神界是更高层次的存在,那里是上古神明的居住地,闲等仙族进入不得,即便修为达到神的层次,也要有万年的资历,方才能进入神界,入神籍。那时的仙界与如今的仙界并无不同,不过二者对比起来,前者还是要强过太多。”
听李昭贬低现在的仙界,长安倒是能理解,毕竟前段时间仙族做了什么整个三界都一清二楚。
玄嵩后知后觉道:“我怎么觉得李道友好像真的在两万年前生活过,亲眼看到似的。这故事……似真又似假,曾经的天地间妖族与灵兽竟是作鼎一方的存在,可现在,竟都被磨灭了。若是真的,那也太宁人唏嘘。”
久不开口的江云织道:“立场不同不相为谋,李道友的故事,应是在讲万物顺其自然,变迁是常态,须以平常心对待吧。”
李昭默声须臾,道:“楚姑娘看得通透,原本我只是讲个故事,听楚姑娘一说,恍然明悟,原来这里头还有这样番大道理。”
“诶,李公子你就不必谦虚了。”玄嵩拍了拍人肩头,“你若不知所云,那干嘛要跟我们讲这个故事呢?你有心点拨,我们当赞你一赞,怎么还自贬呢,太谦虚了哈哈!”
李昭一噎,只好接下玄嵩与长安的吹捧,末了二人打了个哈欠,招呼一声,便闭目睡去了。
江云织放下手中剑,才道:“李道友的故事甚是安眠,听你讲着好似时间都慢了下来,不知这些故事是从何处觅来,杜撰哪位名士之手?”
他调整了番坐姿,道:“一些不入流话本读过,倒没去记这些,你若喜欢,往后有机会我将它们带给你。”
“如此,多谢了。”江云织靠树应道。
翌日清晨,无量接到了讯号,便急忙打开了传送阵,招呼众人进去。
因着昨夜大半人都没睡好,今日就是无量催促,众人也不大跑得动,楞是磨了一个半时辰才回到灵山。
“总算回来了。”长老席上数道声音感叹道。
这次回来,周围多了五倍人数,皆是来看这些考核弟子有没有出事,好在有惊无险。
无量对高堂之上作揖,身后众人也跟着作揖,“竹长老,孩子们都没事,不知长老们何时再开启考核,亦或是换作别的考核内容?”
被无量成为竹长老的老者“欸”道:“先叫他们下去歇歇吧,有什么事午时餐食过后再说,无量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