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仙门一百零八宗,位于凡域东洲,群山环绕簇拥,山高路远,自谷底延伸,蜿蜒直上,又分为十个悬在天际的陆岛,其中最接近苍穹的,乃天下第一宗门:恒天仙宗。
拜入灵山仙门是下仙界众多年轻修士追求的人生目标,三年一届弟子选拔,春分时节,天下五湖四海的少年修士便如潮涌莅临东洲大陆,届时也是每三年之中凡域东洲灵气最鼎盛时。
眼下灵山脚下排着长龙,山内弟子手持仙杖,在考核者额上扫过一道光,便能评测出此人有无上山资质。
青石阶直朝上足有几千阶,每往上踏一步,上层的仙气便浓郁几分,吸入气海,可直接净化炼体。
“百家仙门广收弟子,不知今年来的有多少人,最后又能入门几个。”
说话的是位手持宽扇的秀气少年,他身旁三人一身行头与他一致,闻言,稍落后的罗裙少女快步上了几阶,与少年持平,接话道:“我听说从前灵山招收弟子基本上都不会超过来的人数十分之一,入门后还有一月考察期,考察期若是发现有品行不端的,直接踹了扔下山去,是以这入门弟子可不是轻易做得。”
玄嵩把玩折扇的动作收了收,侧身挑眉,语气有些调侃:“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长安,这不像你会说的话。怎么?是见识到五湖四海来的各路大神,你就没信心进恒天宗了?”
“你!你这是瞧不起我吗!”罗裙女子气恼地顿住步子,一记眼刀扔给秀气少年,杏眸圆瞪,小巧的五官摆出愠怒弧度。
玄嵩折扇开挡在下半张脸,掩住嘴角噙着的笑意,假意道:“我可没说,某人要是真没信心不如趁早就回去。”
“你才没信心呢。”罗裙女子不以为意抬颏,踩步子跟上前者,“恒天宗、揽月宗、仙阳宗、天坛宗、玄音宗这五个龙头仙宗,收的弟子在于质而不在量,要是没有能入眼的,一个弟子都不收也不是没可能。”
虽这样说着,她心头却很期待,举手打气道:“但以我的资质必然能进五大仙宗!”
玄嵩作出嫌弃模样用牙龇她,“得了吧长安,开玩笑有个度,你也太自恋了。”
姑娘白他一眼,“胸无大志枉少年,我有追求,有斗志,有本事,这叫有自知之明,什么自恋。”
说罢回身扯住身后一人衣角,“玄大哥,你看玄嵩,老是跟我过不去!”
那被扯住素衣的公子先是无奈地叹了叹,才对秀气少年道:“小嵩。”
这么一喊,前者哪里还能听不出话中之意,当即撇嘴,“哥,明明一直以来都是长安老欺负我,我方才就说她两句,你就……”
玄柳摇摇头,温和的语气肃然几分:“东灵不比咸阳,我们低调些为好,灵山门下,不可生是非。”
“就是。”那罗裙姑娘昂首,喜滋滋附和罢,她袖口被人一拉。
长安转头,对上一张忧郁脸,是她的兄长,长平。
不用说也知道,这眼神就是告诫她不许多事。
四人算来得晚,不过他们倒不急,边眺望周边景色边说着话。
语未毕,一道颀长的白衣身影倏然从几人身旁过,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话头戛然而止,四人同时僵了身子,警惕投去视线。
“这人是谁啊……”
长安难得凝重神色,那女子从她旁边过,平步生风,漠然沉重的眼神直视前路,神情虽冷却出尘,再看她的身形背影,竟可嗅到不怒自威之气。
下一刻,又一道声音紧随其后:“喂!你给我站住!”
四人又将视线移去声源来处。
只见一名身着紫衣头束金冠的女子,带着七八人气势汹汹踏步来。
看其紫衣女子的目光,正是朝着那道冷冰冰的白衣身影去。
有杀气啊。
玄嵩和长安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又好似故意嫌恶地瞪了对方一眼,偏开头。
虽然身后有麻烦追上,那白衣女修步伐却丝毫没有乱,该是如何平稳还是如何平稳,直到前后左右被一行来者不善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她方才止步。
一张清绻眼眸不含情绪,对上盛气凌人的紫衣女修,江云织微微蹙眉。
“跑啊,怎么不跑了?”紫衣女子抱臂,居高临下俯视她,傲慢之色尽显。
四人也来到了一行人停留的下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玄嵩用扇遮挡唇型:“你觉得她们会不会打起来?”
长安压低声,稚嫩的脸庞露出几分凝重之色,“先听听看是怎么回事。”
嘴上说着,这姑娘心中却思量着,光天化日,那些盛气凌人的修士要敢在灵山山门下欺负人,她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何妨来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再看那头,紫衣女子逼近,作出一个夸张的动作,抬手哂笑:“庶民哪来这么大脾气视我为无物?你可知我浩轩阁在西大洲的来头吗?”
“浩轩阁?”长安捕捉到这三个字眼,回首道:“玄柳大哥,你游历四方,知不知道那人说的浩轩阁是什么?”
玄柳似在回忆,片刻才道:“我不确定我所知的浩轩阁,是否是她们口中的浩轩阁,我所知的浩轩阁是一系庞大家族,在西洲御龙城,御龙城掌握西洲四城经济命脉,浩轩阁则在背后拥立着御龙城,御龙城城主奉浩轩阁阁主为座上宾,二者相互扶持,百年之交,长此以往发展下来,可以说势力覆盖了小半个西大洲。”
长安吃惊地张了张口,再去看那几名紫衣服的男女,心中生出敬畏和不自在。
岂不是说这些人大有来头,绝不能招惹?
那头,紫衣女子视线落下,蓦然狠劣了神色,“呦,刚还没瞧见,你们看呐,她还带着楚玉水的玉佩呢。”
一行人轰然大笑,惹得路过修士纷纷侧目。
“我倒是没想到你竟为了个楚玉水真的敢来,想上天坛宗告状?”
“楚家都灭门了,她就是告到楚贺那儿去,这楚贺既不是长老又不是掌门,不过一个宗门的内门弟子,楚贺就是知道楚家被灭门了又能怎么着?下阎王那儿哭爹喊娘吧?”
讥笑刺人耳膜。
看不见被团团围住的白衣女修神情,四人悄然来到了一行人身侧高处。
就见那白衣女修面容生冷,沉沉瞩目,终于启唇,嗓音冷涩:“害人性命,肆意屠戮,这便是诸位口中名冠天下的浩轩阁。”
“怎么?你不服气?”紫衣女子嚣张气焰更甚,“楚玉水家十几个人挤在同一个屋檐,穷酸落魄,她一个草根废物想进灵山,简直做梦。都低贱成这样了还出来招惹是非,我杀了她是提前送她去投胎,顺便帮她家人也结束了这种生不如死的苦日子,楚玉水黄泉路上也不孤单了,她感激我还来不及呢。”
一行男女附和:“就是!给她一条死路,那是我们萱姐儿大方善良!”
“你去告诉楚贺听啊,你就说他妹子、他老娘、他老爹、他楚家,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全死了,我看他能拿浩轩阁怎么办。”
“萱姐儿是叶家大小姐,凭他楚贺再怎么折腾也翻不起浪花,何况,他无凭无据,凭什么说他楚家人死了跟我们萱姐儿有关?”
注视这几张恶煞嘴脸,江云织已是面若寒潭,唇下幽幽迸出四字:“寡廉鲜耻。”
叶萱闻言,蓦地一把扯下她腰际碧绿玉佩,江云织神色一凛,倾身欲夺,两旁男子一人架起她一只手臂,使人不能靠近叶萱。
“你有本事来抢啊。”叶萱昂首,将玉佩收回袖中,哼道:“区区凝气修为,敢在我叶萱面前摆架子,真不知你是如何通过资质考核的……也罢,我今日不杀你。”
叶萱饶有趣味摸着手下玉佩纹路,指腹感受着“楚”字纹路,“我倒想看看,没了这枚楚玉风的玉佩,你要怎么让楚贺相信你的话。”
一旁有人道:“萱姐儿,你抬举她了吧!她就是想见楚贺也得进了宗门才能见到,凭她凝气后期修为,怕是连一会第一道考核都过不了。”
“是啊萱姐儿,不过她要是破罐子破摔跑去监考长老面前胡言,怕是会被当成疯子给扔出去,哈哈哈哈!”
叶萱神情微变,随后缓缓抿唇,笑意更浓,她看着江云织,忽略后者眼中刺目的肃杀之气,悄声凑到人耳边:“我在山上等你,大善人。”
一行人扬长而去,他们的威压逼得许多人无法近身,甚至逼退开,抱怨的声音在对上叶萱身后几人的目光后全都鸦雀无声。
四人良久未语,待那女子带队的一行人去远了,玄嵩才沉吟道:“这八人应该也是奔着拜入五大仙宗去的。”
长安愤愤瞪着高处紫衣身影,狠狠跺了跺脚,咬牙不平:“这几个人简直无耻,太狂妄了!明目张胆威胁恐吓,竟然就不怕别人听到!那个什么浩轩阁有这么厉害吗?”
玄柳摇头:“既然他们敢这么做,必然有十足的把握摘脱罪名,我想灵山中应该也有他们的势力,甚至于就在今日考核长老中,即便有人作证,此事也会不了了之。”
玄嵩亦皱眉摇头:“浩轩阁势力庞大,而方才那八人每人的修为都在筑基期上,甚至为首名叫叶萱的女修,很可能半步迈入结丹期,我们听见了只能当做没听见,此事不是我们能管的。”
长安猛地一踏,“不就是仗势欺人吗!我就看不惯!灵山仙门可没有凭家世进五大仙宗一说,玄大哥也是筑基后期,我和玄嵩是筑基中期,我们的水平不差他们!等进了试炼若碰上他们,定叫他们吃苦头!”
三人难得见她今日模样,虽仍是那般任性,却是为了为她人鸣不平。
玄柳抿唇,与长平相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越往上,青阶逐渐化作云雾,由虚到实,稀稀拉拉的人堆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高耸入苍穹的灵山门巍峨庄严,仙气浓郁,空旷得有异。
江云织步履停滞,陡然一股清流拂面而来,吹起她鬓角几缕碎发。
她眉心不展,生出几分警惕,又看了眼灵山匾额,视线下落到门口四个题字:见山非山。
她站得笔直,并没有在原地逗留太久,便稳步迈上云阶,霎时间周遭景象扭曲变形,眨眼来到僻静山野。
见山非山……江云织想这一道字,眼中倒映山野,四下几望,几番思忖后,提步朝着前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