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危月夜结束已经过去三日,在此期间魔族仍在大肆寻找逃脱秘境的仙修,只是并无所获。
夜半亥时,妖市境内,街道熙攘,灯笼悬挂。
人流之中,甬道边侧,一道头戴斗笠,身披麻衣的修长身影,迈步跨过一客栈门槛,略停留在柜台,拿出几两碎银,递给掌柜,那红帽子掌柜点点头,指给她一个房间。
二楼门阖上,女子将头顶斗笠安放于身侧,自己盘膝坐于踏上,掐指打坐。
黑白相间的气息环绕着她,她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第三层的禁制,远比江云织预想难破。
她运气试探,无论多少攻击,那禁制就好似无底洞般全盘接收。
此禁制不同于前两层,三日来她曾与数人交手,却无一人之力可破她体内禁制,攻不可解,以她如今之力,又该如何……
江云织沉吟,魔界无她安身之处,须得想办法出去,离开此地,她方能有一线生机。
只是眼下谈离开,太难!
魔族重重包围,她几番周折,误打误撞,终于来到妖市地界,现在也唯有这妖市,能让她尚有喘息之机。
“若无名正言顺的身份在魔界,只怕会招惹祸端,唯有先寻到一个新身份,应可解燃眉之急……至于离开此地,只能容后再做打算了。”
她将斗笠戴上,来到窗边,翻身跃下。
踩着一楼瓦檐,江云织凌空越起,脚踏临近的店铺二层,观察地势。
在人群中一眼望去,什么样的妖精鬼怪都有。
记得冯遇楼对她说过,在魔界、凡界、冥界三界之内,妖族算是一庞大族群,虽未称霸一方,却零散分布在各界,散似满天星,聚似一团火,此火水扑不灭,一旦被沾染上身,必然被焚烧成灰。
这便是妖族能立足于乱世的原因,连魔族也心意拉拢,割地建设妖市,而非驱逐。
近日来,她在避开魔兵的时候,也刻意避开妖族之人,是以还尚未与妖族打过交道。
江云织目光游走,定格在一糖仁摊位前。
那里有七八人挤在摊前,摊老板手中画着糖画,其中四人身着款式相似的衣物,显然是同行来此,举动熟络,面貌无害。
“似乎是凡族仙修……”江云织凝目沉思,在妖市境内行走随意,敢于踏足此地的凡族修士,定是有护身的法宝或底牌,不如便跟着这四人瞧瞧。
近了,在那四人周围,有一身量高挑的男子引起了江云织注意。
此人怀中抱剑,帽檐低压,如是尊门神般挡在四人身后,呈现保护意味。
他便是四人行走于妖市的底气?
江云织略一犹豫,果断将身形隐匿,悄然向那头靠近。
糖画摊位前,四名素衣修者,与五名异服修士,几乎把糖画摊老板围成一圈,若非糖画摊招牌像船帆高高竖起,在人堆里拔出头,定然无人晓得这九人探头探脑挤在一处做甚。
“诶!后来的不要挤!别挤了!一个一个来!”摊老板抹了把汗,对这几张麻烦的脸叹了又叹。
“谁告诉你我后来的!这个人是我朋友!我们一起的!”一个男子指着一个男子道。
“我也不是后来的,这个是我朋友!”一个女子指着一个女子道。
摊老板正要应,一道声音立马喝他:“不对你这里画错了!你看我法器上面是有鸢尾花纹的,你画得太圆了,根本看不出是我法器的模样嘛!”
左手位的男子手指着案上糖画,指指点点,“你认真点!”
摊老板皱着眉,觑了眼男子法器,手中漏勺滴下金黄糖液,重新填了几道。
男子又叫起来:“不对不对!我法器有十八道藤纹,你只画了七道!”
闻言,摊老板右手位的女子猛地拍上桌案边,尖声怒视前者,“我说你差不多得了!挑什么挑!我们还要画呢!你在这里耽搁我们赶路时间,到底有完没完!”
桌案被那女修猛地一掌拍出好大块裂痕凹陷,摊老板眼一闭,不忍直视,认命般阖上双目偏过头去。
他心头叫苦连连,这妖市鱼龙混杂,常碰见类似情况,每月他都得换个桌案,流出去的银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今月才月初,又得买新的!
再说方才挑剔的男子,被这嗓子吼得一愣,随即也是毫不客气一拳砸下桌案,两人一前一后左右开弓,桌案随即四分五裂,木板碎片炸起数丈,早不知飞哪去了。
“想打架?”男子阴沉道。
“打就打!怕你不成!”女子不甘示弱,跃跃欲试。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路过的零星目光投来,都只是略扫一眼便继续往前去,似乎司空见惯。
糖画摊前,男子一把搡开摊老板,与女子对峙。
直到真正的威压席卷周遭,人潮皆在此处停下了脚步,堵塞甬道。
“这是要打起来了?”
“嘿,真有意思,打起来才好,让我瞧瞧这低等凡修如何打败我族魔修!”
蓦地,“两位!有话好说嘛!”另旁方才在等着卖糖画的四名素衣修者中,站住来个秀气少年,手上打着制止,一下子插进二人中央。
忽略女子眼刀,秀气少年面对男子,拱了拱手,“妖族糖画远近闻名,画得是神韵而非临摹的严谨,这位仁兄,你瞧这糖画虽不能和你的法器一模一样,但最独特的一颗花株却栩栩如生,若真把这十八藤纹填上,那就掩盖了花株的光华,反而画蛇添足!”
见他摇头晃脑,标准的和事佬作派,说出来的话却不无真实见解,斟酌几番,男子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已成焦点,心下这才陡然升腾不安,反应过来真要在这里打起来对他也没好处,现在既然有台阶,那还不下?
男子想过即刻收了威压,接过摊老板递来的糖画,鼻腔冷哼一声,还是装模作样道:“罢了!一串糖而已,我堂堂七尺男儿,懒得跟介女流一般见识!”
“是是是!”少年颔首,脸上是笑:“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你瞧不起女人!”
尖声怒喝高涨,打断秀气脸少年的哈哈,便是方才二人对话,彻底激怒了那魔道女修,火上浇油,“两个猖狂小儿算个什么东西!我今日便让你们见识见识女子的厉害!”
魔道女修剑出鞘,霎那寒光凛凛的剑刃便横在男人脖颈。
两人的同伴见状自然是要帮忙的,于是方才一起挤在摊位前的另外三人皆亮法器,这下非是要动手不可了。
素衣秀气脸少年忙退回去,惊呼四起,他喉结滚了滚,险些被剑光劈到。
“玄嵩,让你多管闲事,当心人头落地!”一道稚嫩未褪的女声笑道。
闻言秀气少年猛地回头,撇撇嘴看向身后的罗裙少女,“长安,你这是咒我呢!”
叫长安的少女吐了吐舌头,摆出双逗眼儿,“略略略!叫你看不起女人!”
“你!我哪有看不起那女子!”玄嵩干瞪着眼撒不出气,有些受委屈地转向另人,“哥!你还叫我收敛,你看长安!幸灾乐祸,故意气我!”
玄柳无奈地拍拍玄嵩,话头却是站在少女那边,“小嵩,长二姑娘也是担心你,你确该收收你跳脱的性子,魔界不比家乡,我们低调些为好。”
“就是!”长安闻言昂首挺胸,附和罢,她袖子被人一拉。
长安转头,对上一张仿佛忧思过度,苦大仇深的脸,是方才一直默默无声目睹他们拌嘴的长平,她的兄长。
此人比她大上七岁,兄妹二人全然不像一个娘胎出来的,一个圆脸圆眼,五官精致小巧,面貌精神抖擞,神采奕奕;一个窄脸长眼,身形如竹,染着孤寂的色彩,眼中总带着几分悲怆,不知在忧思什么。
长平复杂地看着自己亲妹子,眼神交流,他显然也为长安嘴不饶人的性子感到头疼。
“你也收敛些罢,莫要闹玄二公子。”
模样活像是个劝人向善的和尚。
长安不答他话,她抱臂背对前者,语气不怎么好,“哥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罢!待往后进了灵山,我势必要争进天下第一仙门,至于哥,你恐怕只能在中游仙门里徘徊,你可别让我以后跟人说起你欲言又止,届时你却在哪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混着!”
长平脸色白了白,抿唇不说话了。
玄柳、玄嵩二人见状纷纷皱起眉头,神情如出一辙,一看便是亲兄弟。
“长二姑娘。”玄柳先开了口,“长公子也是为你好,你同小嵩一般性子跳脱,在这魔界并非好事。”
“就是!”玄嵩轻哼,“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说长大哥,你妹妹要是我妹妹,我定然不会让她有胆子这么跟我说话!不知尊敬长辈,没有半分礼数!”语气满是对方才长安和他拌嘴,现在终于能扬眉吐气的快意。
“你!”长安涨红了脸,被三人同时数落,她一时间语塞,只能跺了跺脚,尖声道:“轮不到你们三个说教我!哼!”
说罢眨眼就跑掉,消失在人流中。
长平反应过来去追,已是大海捞针,他显得很是懊悔,面露忧色,一番心理斗争后向玄氏兄弟作揖。
玄柳玄嵩忙扶人,“长大哥!你这是做什么!”玄嵩震惊道。
“二位公子。”长平抿唇,“小妹性子骄纵,身旁不可无人看守,在下想借这位浮游楼公子,去寻小妹回来!”
三人皆看向抱着长剑的男子,男子始终一言不发,闻言也只是先看向玄氏兄弟二人,有玄柳首肯示意,黑衣男子才不徐拱了拱手,身形一闪,鬼影迷踪,眨眼消失不见。
江云织眼前一亮,见此身法,她大约能猜到此人修为绝不逊色于北冥秘境之地中追捕她的那名魔族,有这样一名高手随行,难怪那少年如此莽撞的性子,这四人还能完好无损游走于魔界境内。
周遭有被那男子吸引视线的路人甲,有的似是知道了其身份,窃窃私语着,看那四名仙修的眼神与前一刻大不相同。
若她能伪装此人背后势力身份,是否能免于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江云织略一沉思,将目光重新投去。
就见长平再作揖:“多谢玄大公子成全!”
“不必多礼。”玄柳扶起人道,“长公子身子不宜行远路,如此还要陪伴长二姑娘徒步跨洲,四处奔波,只会对你有害无益。”
“……哈,哪有公子说得如此严重。”长平摇摇头,仿佛并不认可他的后半段话,语气淡淡:“家中只剩我与她兄妹二人,小妹一走,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反正命不久矣,不如趁此游历四方,见见天下。”
玄柳一时无话,长平极为疼爱长安,他们一路走来有目共睹,他方才一番话,似乎让长平不大痛快。
玄嵩打着哈哈,拍了下长平后背,道:“长大哥别说丧气话!等我们一同去了灵山,还期待着长大哥能入个宗门呢!”
长平苦涩一笑:“谢玄大公子、玄二公子安慰,只要小妹能如愿以偿拜入心仪宗门,长平别无他求。”
听到此处却是并无收获,江云织正欲起身离去,蓦地,那秀气公子腰际明明晃晃,若隐若现的一枚赤金令牌闪烁光芒,纹路飘忽,似与那抱剑男子的是一对。
难道是何身份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