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澜峰的竹影被暮色压得低垂,顾清年的身影出现在峰口时,沾了一身雾隐城的寒气。青袍下摆磨出了毛边,袖口还沾着干涸的血渍——那不是他的血,是萧思年咳在他手背上的,此刻早已凝成暗沉的褐色,像一块洗不掉的疤。
他脚步虚浮地踏上石阶,往日里清润的眼眸此刻只剩一片灰败,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竹舍前的石桌上,穆锦念刚摆好的灵果糕还冒着热气,见他回来,小姑娘蹦着跑过去:“师尊!你可算回来了,我和大师兄都……”
话没说完,就被顾清年眼底的死寂噎了回去。穆锦念举着糕点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师尊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眼眶瞬间红了:“师尊,你怎么了?二师兄呢?”
“别问了。”顾清年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避开小姑娘的目光,径直走向萧思年的旧院。那院子许久没人打理,院角的杂草窜到了膝盖高,石桌上落满了灰尘,唯独那柄萧思年留下的旧剑,还挂在墙上,剑穗上的红绳褪了色,在风里轻轻晃着,像极了少年当年跑着喊“师尊”时,晃荡的发梢。
顾清年走过去,指尖抚上冰冷的剑鞘。灵力无意间涌入,剑鞘内侧的暗格突然弹开,掉出一枚小小的平安符——是萧思年十五岁那年,在山下小镇给他求的,符纸已经泛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护师尊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顾清年低声重复着,喉咙里涌上一阵腥甜,他猛地捂住嘴,却还是咳出了一口血,溅在符纸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他顺着墙滑坐在地上,背脊抵着冰冷的墙壁,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往日里温文尔雅的长老,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他想起雾隐城那条破败的巷子,萧思年蜷缩在墙角,身上的衣服烂得像破布,左臂缠着的布条渗着血,明明已经虚弱得站不稳,却在他伸手时,眼底迸发出极致的冷漠。
“顾长老?”少年的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片,嘴角勾起的自嘲像一把刀,“怎么,宗门又派你来斩草除根了?”
他当时有多慌,就有多恨自己。恨自己当初没能护住他,恨自己亲手写下逐出师门的文书,恨自己现在站在他面前,连一句“对不起”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想解释,想把少年揽进怀里,告诉他人间还有暖意,可萧思年看着他的眼神,比巷子里的寒风更冷:“我早就没有家了。你亲手把我赶出宗门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带我回家?”
那一声质问,像重锤砸在顾清年的心上,直到此刻还在嗡嗡作响。他攥着那枚染血的平安符,指节泛白,眼泪砸在符纸上,和血迹混在一起,晕开一片模糊的痕迹。
“思年,是师尊的错……”顾清年的声音哽咽,“是师尊没保护好你,是师尊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院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陆沉槿站在门口,玄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却掩不住眼底的担忧。他看着坐在地上的顾清年,心里的“抽象喇叭”早已没了往日的调侃,只剩沉重:【师尊从来没这样过……二师弟的话,是真的把他伤透了。】
他没进去打扰,只是转身对身后的穆锦念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出声。穆锦念咬着唇,把手里的灵果糕放在门口的石阶上,小声说:“大师兄,师尊会不会……一直这样?”
陆沉槿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声音低沉:“不会的。我们会找到二师弟,会让他知道,师尊从来没放弃过他。”
他的目光落在萧思年的旧院,眼底闪过一丝坚定。转身时,指尖捏了捏袖中的玉符——那是父亲陆锦城传来的消息,说查到萧思年被魔族带走的方向,是西边的魔渊城。
夜色渐浓,顾清年还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那柄旧剑,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竹舍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霜雪。他不知道,远在魔渊城的萧思年,此刻正经历着一场关乎生死的蜕变;他更不知道,自己这份迟来的愧疚与决绝,即将成为撬动正邪格局的关键。
夜澜峰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过空荡的旧院,也吹向遥远的魔渊,仿佛在预示着,一场跨越正邪的救赎,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