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蜷在院子里打盹的点点忽然支棱起耳朵,下一秒教书回来的谢淮推门而入。点点往谢淮身上蹭了蹭,摇着尾巴“哒哒哒”地往赵如意家跑去了。
谢淮忍不住抚额叹息,到头来还是他在看家。今日赵祥和李子瑜回了县城,苏知棠定是放心不下赵如意,一早就扎进赵家陪她说话了。
想到李子瑜和他那本锦囊妙计,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谢淮的脸色又沉了沉。幸亏今早他把那册子还给李子瑜了,那册子上写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难怪赵吉说“写得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尤其是那句“时时保持读书人的体面”,谢淮就忍不住一阵冷笑,难怪李子瑜在赵如意面前就换了副做派,这册子真是害人不浅。不过想到李子瑜在端午前给他出的那些馊主意,和册子一比倒还显得实用些。
在灶房里收拾了一通,谢淮正准备淘米做饭,就听院门传来一阵轻响,接着便是铜锁扣“咔嗒”落下的脆响。
苏知棠从赵家回来了?还是秀秀又在门口摆弄锁具捣乱?
谢淮走出灶房,抬眼便撞见两个身着玄色劲装的陌生身影,正快步朝他奔来。其中年纪稍小些的那个,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喜色,张口就唤:“世子!”
谢淮心中猛地一沉,眉峰骤然拧紧,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长风和长安的脚步俱是一顿,猛地抬眼看向谢淮。他们脸上的喜色还没来得及褪去,就僵在了嘴角,记忆里素来温润的眉眼此时覆着一层寒冰,看向他们的目光里带着十足的戒备。
长风终究年长些,他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不安,稳了稳心神,双手抱拳躬身,行了个规整的礼,声音沉稳:“属下长风,见过世子。”
长安却没这份镇定,只草草行了个礼,声音里裹着不易察觉的颤意,往前凑了半步:“世子,您这是怎么了?”
谢淮的脸色沉得像深冬结了冰的潭水,眼底没半分往日的温度,声音更是冷硬得刺耳:“出去。
两人下意识慢慢往外走。长安心口堵得发慌,又急又委屈,他打小就陪在谢淮身边,当初国公府遭难流放,还是他陪着谢淮一同去的苏家。如今谢淮看他们的眼神冷漠又陌生,让长安顿时悲从心来。
一旁的长风始终垂着眼,指节攥得发白,此刻却突然抬眸,声音沉得发颤:“世子,属下与长安自始至终都是您的侍卫。就算您如今不信任属下,也请念在长公主还在京中等着您,跟属下回去吧。”
长安忙不迭地跟着点头,眼神里满是恳求。
谢淮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先去把大门打开。”
长风转身去开大门,脚步略显急促。长安立在原地,目光无意间扫过院角绳上晒着的几件素色衣衫,蓦地想到当初谢淮是和苏知棠一起失踪的,便下意识道:“苏大姑娘也在这里?”
“苏大姑娘?我们两个关系很好吗?”谢淮装得漫不经心,但心脏已经提了起来,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不好!”长安脱口而出,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京城里谁不知道,您和苏大姑娘是出了名的死对头!”
谢淮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冷意又重了几分。长安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目露不解。刚走回来的长风立刻接话:“那些传言不过是旁人信口胡诌的,您与苏大姑娘青梅竹马,情谊自然非比寻常。”
谢淮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嗯”,目光却在长安和长风之间不着痕迹地转了圈。这两人的身份存疑,究竟是不是他的人还得看看再做打算。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伴随着苏知棠带着几分雀跃的嗓音:“谢大牛,把我的兔皮拿来!我刚去……”
话头猛地顿住,苏知棠站在门口,一双杏眼倏地睁大,满是错愕地盯着院子里的三人。不过片刻,她眉头紧紧蹙起,目光飞快扫过院角的扫把和门后的木棍,暗暗思索着什么用起来更趁手。
长风和长安看到苏知棠,下意识低下脑袋。可转念想起如今的处境,长安又慌忙抬头,声音里裹着急切的辨认:“苏大姑娘!是我啊,是我长安!”
长安已经在千膳楼听过“谢大牛”这个名字,此刻再听倒也不觉得诧异。但一旁的长风显然是被这三个字震住了,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看着苏知棠依旧绷着脸,眼神里半分熟悉的暖意都没有。长安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完了,苏大姑娘只怕脑子也出问题了,难怪能和他们世子和平共处呢!
片刻后,苏知棠看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长风和长安,满意地拍了拍手。
被扔在文郎中院里的长安一脸委屈,苏知棠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别急,等你们世子问完那个就过来问你,若是你们两个回答得不一样,我立刻就送你上路。”
长安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和苏知棠搭话:“姑娘,怎么白芷姑娘不在你身边伺候着?”
“白芷姑娘是谁?”苏知棠闻言,只觉这名字格外耳熟,她指尖蓦地顿了顿,眉梢微挑,眼神里满是真切的茫然。
“哎呀!就是您的大丫鬟白芷啊!”长安急得身子往前挣了挣,声音都拔高了些,但很快又低了下去,“当初她陪着您嫁去国公府,连失踪都是一块失踪的,怎么现在没看见她人呢?”
苏知棠瞳孔微缩,心头莫名一滞。她清楚记得,当时山崖下只有她和谢淮两个人,这个白芷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谢淮的身影从小门由远及近,苏知棠压下满肚子疑惑,径直往自家院子走。
长风被麻绳牢牢捆在院中的枇杷树下,见苏知棠走近,他语气里仍带着旧时的恭敬:“苏大姑娘。”
苏知棠没应声,只绕着他缓缓转了两圈,冷不丁沉下声音:“当初是怎么回事?”
长风瞬间明白她问的是失踪的缘由,一五一十道:“您与二公子成亲那日,我们世子正陪着长公主……就是世子的母亲在承恩寺里小住。我们几个外出办事,回到寺里便发现世子不见了,寺里的小沙弥说见到世子和长公主身边的觅雨一同出去了。”
“世子一个人去寺外闲逛也是常有的事,因着有觅雨在,我们便只私底下悄悄去寻他,哪知竟传来您归宁遇到山贼的消息。”长风说到这儿,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一路赶过去,最后只在一片荒林里找到了昏迷的觅雨,等她醒来后,只说山贼把世子和您一块掳走了。”
苏知棠沉吟片刻,忽然想到陈大的话,不由疑惑道:“不是我们两个私奔了?”
长风愣住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憋了半天才磕磕绊绊道:“这、这属下就不太清楚了。”
好在苏知棠没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结,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定在长风脸上,追问起之前记挂的事:“那白芷呢?她当初是跟着我一起出嫁的吗?”
长风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连忙点头道:“白芷姑娘是您的大丫鬟,自然得跟着您。”
说到这里,长风眼神下意识扫过院子四周,没见着半个人影,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白芷并不在这里,可看苏知棠也不像是记得白芷下落的样子,便斟酌着道:“若姑娘记挂她,那属下替您打听打听她的下落?”
苏知棠的话刚到嘴边,抬眼便看到谢淮立在小门处,两人目光相对时,他轻轻点了点头。苏知棠瞬间会意,看来这两人的说辞是对得上的,再转头看向长风时,她眉眼稍稍弯了弯,语气也温和了些:“好啊。”
解开缠在长风和长安手腕上的绳结后,长风活动着发酸的手腕,斟酌片刻,试探着道:“那属下先给长公主传个消息?自打您失踪后,长公主早急坏了。”
这话刚一落地,院子里瞬间静了下来。谢淮和苏知棠都没有说话,长风心里泛起几分无奈,也罢,如今他们世子和苏大姑娘只怕是都失忆了,有些警惕也是应当的。
“世子和姑娘还是不信我们吗?”长安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最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猛地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谢淮,“世子您的侧腰上有一颗红痣……”
“闭嘴。”
“哦。”
察觉到苏知棠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自己腰间扫,眼底藏着不加掩饰的好奇。谢淮闭了闭眼,暗暗攥紧了拳头,他看向一旁的长风,声音绷得发紧:“去吧。”
长风的头几乎要埋进胸口,连大气都不敢喘,此时听见谢淮的话,他如逢大赦,逃也似得跑出门去。
谢淮又转头看向长安,冷冷吐出三个字,“你也去。”
长安挠了挠后脑勺,紧跟着长风的身影跑了出去。
连这种事情都知道,看来这两人确实与谢淮关系匪浅。苏知棠心头微惊,面上却半点不显,只装作若无其事地往灶房走去,她剥下来的兔皮都在灶房里放着。
“知知。”谢淮喊住她。
苏知棠的脚步顿了顿,眼神下意识往四处飘,但就是不往谢淮身上去,声音里也带了些刻意的轻松:“怎么了?”
见她这幅欲盖弥彰的样子,谢淮声音压着点笑意,又掺了丝无奈的气恼,缓声道:“那两个人,我打算留下。”
“可以啊。”苏知棠立刻点点头,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异议。她心里也更倾向留下这两个人,一来这两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住处,还是留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比较放心;二来他们知晓自己与谢淮曾经的过往,多跟他们聊聊,或许还能揪出些零散的记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