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还 第36章 尽在掌握

离开蓬莱仙岛，背对着缭缭烟气，一眼便望见了前方一座奇异的高山。这座山形同手掌，掌心向东，呈合围之势，如同在守护着什么。

“那是什么？”

“五指山。”

“哦，下面有压着孙猴子吗？”

“……”林青睁大了眼睛，眼珠滚向我，眼中一阵震颤，过后才是不安分的探究。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很快便躲了回去，接着又偷偷看了一眼。

“怎么了？”

“你好可爱！”

“……”行吧！这下轮到我无言以对了。

没走多久，就看见前方搭着个茅草屋，屋前竖立着一块门板一样大的招牌，上书：回天疗养院。

好霸气啊！敢跟天作对。

一个道士坐在屋前的凉棚下独自饮茶，对我们的到来丝毫不关心，眼神只落在我们身后的茫茫沧海上。

这个人非常奇怪，他好似全无存在感地坐在那里，又仿佛周围全是他的气息，根本无法忽视。别看他浑身上下邋遢随便，眼神却深邃而透亮，如同一颗明珠落在沙滩上，沾染了尘埃却无所顾忌。

轰隆轰隆，不远处一阵汽车引擎声后，打破了这一方安宁。一群人如上岸的鸭子般争先涌向道士的凉棚，将凉棚围了个水泄不通。待到沸沸扬扬一阵人声后，各人手里皆拿到了一张牌子并心满意足地离开，这里才逐渐恢复了虫鸣问寂的宁静。

“两位，也想去回天疗养院吗？”道士终于看向我们。

“我们只是路过，并无此意。”林青立刻回绝。

道士捏着手里一张号牌，看着它自顾自道：“这回天疗养院不是谁都能住的，每年新增的排号都上万，而每月只放一百……”他抬头仔细看着我头上的一枝花发簪，又看了一眼我身后的林青，不自觉在手里旋转号牌，用明显愉悦的声音道：“不过蓬莱的客人却是可以随时，免费去住的。”

“多谢好意，我们…”

“先别急着道谢，看看她的反应。”道士劝下林青并指向了我。

“那…”林青看了看我，摇摇头道：“就叨扰一日吧！”

“疗养院在哪里？那些人为什么争先恐后地想去住啊？”我兴奋地跑过去，一屁股坐在道士对面的条凳上迫不及待地问道。

“离得不远，就在我身后的五指山。”道士依然不紧不慢地回答：“因为有这山间清气，宜人心神、助长生机，凡回天乏术之病在这儿都回天有望，所以，就一传十十传百地吸引了众多人来。”

“原来如此。”

“走吧！”林青走过来，拿过号牌催促道。

“不着急，先喝一杯茶！”道士伸出左手向下压了压，安抚林青也坐下，接着用右手提起茶壶在桌上分别斟了两杯茶。

“多谢！”林青看了一眼道士的左手，把两个茶杯都拿了过来，其中一个递给我。

“不用客气。”道士安静地看着我们喝完茶，随后才道：“她近来可好？”

“嗯？”

“一枝花。”道士眼神集中在我的头顶。

“很好。”我想了想，郑重回答道。

“嗯，多谢！”

“不用客气……”我本能地回复。

“走吧！”道士一拂袖收了桌上的茶具，即刻便撵人。

林青站起来，向前方微微一躬身，接着泰然自若地将还在微愣的我拉了起来带走了。

迷迷糊糊地走了半截，娇纵的烈日终于烤干了我胸中的潮湿，于是出口便道：“那道士是不是喜欢妙音仙子？！又忌讳仙凡有别，或者他只是一厢情愿，所以，别扭得要死？”

“你猜得没错，正是如此。”

“啊？”

“我听闻，妙音仙子曾是蓬莱仙岛极东悬崖上的一株红杏，终日披霞望日、姿态艳绝仍不得要领，直到有一日岛主路过随心吹响了一只短笛才突然感怀天地生出灵智，继而成妖成仙的。众人皆言：她是天生地长的灵物，至纯至净，得道极高。却未曾知晓，她脚下有一泓清泉，灵气充沛、深邃通透，竭尽所能地望了她三千年……”

“那道士是那一泓清泉？”

“嗯。他的真身为蓬莱的一支灵脉，平静温和，与其它灵脉一样原是没希望生出灵智的。可是，长于他出口的杏树一直倒映在他身上，美得惊心动魄、风华万千，终于，他因为恋慕生出了灵智……我没记错的话，他的道号应该是——观虚子，蓬莱岛主座下‘蓬蒿七子’中排行第三的大能，亦是蓬莱仙岛四大守山人之一，道法、修为极高却身陷红尘的奇人。”

“来头不小啊！怪不得，怪不得他总给我一种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的偏差感。”还以为什么奇才敢与天作对，原来人家本来就是天！

“是的，这五指山即是他以左手为引由时空法阵变幻而来。这样的术法，需要极深厚的灵力和技巧，林幽也是做不到的。”

“原来机关都在那左手上……”

“不错，我也是刚发现的。”

“有趣，有趣！走走，我们上山去瞧瞧！”

“好。”林青看着四下无人，拉着我跑了两步就直接一跃飞到了山门下。

一跨入山门，天地的暑热便消减了大半，瞬间觉得周围的空气从燥热骄横变得清新可爱了。又往前行了十余步，看见一个硕大的指示牌，上书：

直行步行上山，有益身心；

右拐坐大巴车，节省时间。

我和林青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节省时间。

果然，大家都想身心健康，坐大巴车的人寥寥无几，我和林青作为唯二的两个乘客坐在大巴车上，享受着司机一路不停歇的唠叨和兴奋的讲解。真是，受宠若惊。

半个时辰后才到达食指与中指之间的那处山坳，下车十余分钟后，我仍忍不住碰了碰耳朵，总感觉还有幻听。

一路“舟车劳顿”（不是），当然是要先吃个饭犒劳一下自己啦！

只见这山坳间依着山势爬过一条街道，从下往上望去，好似游龙回巢。而所谓‘巢穴’，即是两峰之间的空阔处，此时正是云雾缭绕，将藏匿其中的疗养院修饰得如同云阙仙京。你看那琉璃瓦耀眼夺目，伸出一角便不遗余力地展现它的精巧；你看那白墙晶莹剔透，漏出一面便大张旗鼓地彰显它的非凡。

看过“仙京”再看从仙京蔓延而下的街道就显得世俗了不少，虽然每一栋都别出心裁胜过山下无数，且装饰巧妙十分勾人眼球，总觉得，也不过如此。

我与林青停顿了片刻，便踏入了附近一家挂满帛画的酒楼。由于手中余钱不少，便随心点了一桌子美食，打算放开怀抱尽情地吃吃喝喝。

然而事实证明我就是眼睛饿，根本吃不下那么多食物。最后，还是留给了林青收拾残局。

正坐在椅子上消食的片刻，一位老先生走了进来，一路不停地与身后之人辩驳道：“就是要多做好事积累功德才会被选中排号。你…你说你在家中供奉了妙音仙子一月便被选中了，那也是你先前做了不少好事的缘故，这个不相干！不相干知道吗？”

身后跟着的老人家挺着微躬的脊背，愁眉道：“可是我一生只知劳碌，从未做过好事。前年也是病急乱投医才来这儿排了个号，一直都没有音讯。直到一月前我在田地里捡到了一座妙音仙子的神像，把她带回来供奉了一月才被选中的。难道……这也是为他人做了好事？”

“总之，这里的规矩就是要积累足够的功德才能被选中，你那不过是投机取巧！我之前也从未听说过还有此捷径，简直，匪夷所思！”前面的老先生明显生气了，但又觉得自己这般有辱斯文，左右瞟了两眼便在两息之间压下了情绪。

“捷径怎么了？捷径，还要心诚呢！更何况还有更快的‘捷径’。”一位坐在我邻桌独享一桌美食的老人突然插话了，随后又慢悠悠补充道：“如果虔诚供奉妙音仙子的同时，也拼命做善事积累功德，再加上数不清的香火钱……那么，不出三日就会被选上。这，就是更快的捷径！”这位老人皮肤白皙而滑腻，看上去很年轻。然而，他身上有明显的浮肿，说话时也气息不稳、声音暗哑，实际已经沉疴已久。他的装扮与前两位有云泥之别，即便衣着随意，仍能看出材质的不凡，就好像，一只裹着金丝的蚕。“呵！”他又发出一声冷哼，笑道：“你们这些人还是没有我聪明！一个默守陈规，一个瞎猫碰死耗子……”显然，这位聪明的老人积累了一生的财富，却将自己的身体搞得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再在这里倾倒出去。在发出高人一等的言论后，他就继续拿着筷子享用桌上的食物，好似不在意刚才的表现般垂下眼眸，将沉默交于其他人。

我转身看了眼对面的林青，林青摆弄了一下桌上的箸枕，笑了。

再注意先前那两位老人，他们已经坐在了离我们较远的位置，脸上难免还有愠色。

我叹一口气，不再关注他们，只看着林青在我对面不停地将四个箸枕交错叠在一起，就像是在叠一座塔，即便它们塌了一次又一次。我又叹了一口气，要论执迷，眼前这个似乎也不遑多让。看看窗外，时候不早了，我抬手，示意服务员过来结账。

然而：

大美人穿着唐制汉服过来了。大美人笑容可掬在旁边蹲身行了一礼，然后委婉地告诉我这些都免费。我想反驳，大美人却把对面的林青先搀了起来，然后拉到我身边让林青牵住我的手，接着，用风情万种的眼神示意我们转过身去，然后狠心地把我们俩一起推了出去……

刚出酒店大门，林青就生硬地撇过脑袋，偷笑了一声。我噘着嘴杵在那里，浑身都燃着无名火，想锤她又害怕自证其实，只好作罢，自顾自地先走了。

林青很快跟上，在我身后保持一米的距离。此时已是下午两点，街上行人不少，像是江河上往来的船帆，各自行往自己的目的地，随心自在得很。

我很快忘了与林青的纠葛，不自觉转身挽上她的胳膊，与她一同逛了好几个店铺。这里的商品都比山下世俗之地的精美不少，甚至还有许多从未见过的稀罕物，只是忧心他们仍不收钱，也就不好意思叫他们拿出来看。

回到街上，我才注意到这里的人们与山下的有何不同。他们都有一张穿越迷雾之后明白而恬静的脸，可能是因为逃过了病痛的折磨，视线又回到了广阔天地间，终于又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可爱之处吧！

“我们去山里走走吧！”林青见我发呆，握住我的手腕，提议道。

我点点头，随她去了。

十几分钟后，我们便远离人群彻底投入山野的怀抱。这山中确是有清气，待一会儿就感觉身心舒畅，就好像把红尘中沉湎过的身体拉出来，放进了一汪清泉中，洗去所有杂质，只留下了最真的我。

“这山间的清气是灵气吧？”我问道。

“不错，是他释放的微弱灵气。”

“厉害啊！好歹也是蓬莱的灵气，这些凡人有福了。”

“行善事得福报，本来如此。”

“……确实。”

我们沿着山峰间的木质栈道很快来到中指与无名指之间的山坳，这里的布置与我们先前待过的并无二致，所以，其他的山坳也就不用再去了。站在第二处山坳的末端，刚好可以看清食指与拇指之间那处五指山最大的山坳。由于我们位置靠后，那处山坳连成一片的淡蓝色疗养院屋顶便尽数落入眼底，像是一片蔚蓝的天空罩在那里，十分可爱。

原来，从天空看人间，看到的是另一重天。天是守护者，也是规则……

思索间，哗哗的水声从旁响起，浑然不觉身旁一个巨大的瀑布正如群虎奔逃般直跳入悬崖。那炸裂的气势，教人心惊又向往。我忍不住后退几步，想要看清它的全貌。然而，还未来得及细探，左右的每一处山坳就都响起了轰鸣声。那奔涌的壮美之态，如同四条张牙舞爪的游龙在悬崖间摇摆起舞。如此激烈的舞蹈，教人身心都跟着鼓舞起来。果然，人们的欢呼声从各处传来，几乎盖过水势。原来这么多人啊！好热闹啊！

傍晚，林青带我回到第一处山坳，坐在一个僻静处看落日。夕阳散尽白日的娇纵，现在只剩下一只温柔的眼。我与它深情对视，感受着它一点点收回铺展在我身上的霞光，也一点点地述尽它的无穷眷恋。

林青不自觉倚靠在我肩上，喃喃道：“山下是蓬莱的灵脉之源，观虚子守的山，便是这个。”

“啊！原来如此。”

“他精心设计这里，用世人的功德助力灵源，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可唯有情，不受掌控……”

“嗯。”

“有情之人便有了挂碍，是升不了仙的，但他甘愿如此。可能，他生来就是为了照映她的……”

“嗯！”

……

入夜，重回烟火之地，看到了与白日明显不同的光彩。远处的疗养院，浅淡的星光铺满整个山坳，像是落在人间的一面星空，静谧而势大；近处的街道，霓虹闪烁、灯火辉明，亮得像一条浮光跃金的河，却依然难与星光争辉。

我与林青匆匆告别街道，走近疗养院，只觉宏伟庞大的建筑像是一个沉稳的拥抱在等待着我们。或者，它就是一个懒睡的仙子，看见了晚归的宠儿，只是微微迷了眼。

进入大堂，如同窥视仙子的内心，原来处处透着玄机；坐上景观电梯，升仙一般的体验，又何尝不是仙子“看透因果，逃出升天”的祝愿？

终于到达最高层，推开房门，看到的却是满目星辉，如同一片轻薄的羽衣铺展在那里……仙子啊，温柔得不像话！

“晚安，林青。”

“晚安，余澜！”

谁也不能辜负仙子的一片真心。

……

夜半，林青一个翻滚压在我身上，我听见了她在我耳边的呓语：“青玄，你生出情丝了吗？青玄……”

青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