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还 第18章 归去来兮

偶尔的一声雀鸣，将我从梦中牵引到现实。熟悉的温暖就在手边——她，就趴在我手边，好像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住的求生契机般，紧紧握住我的手。怕我逃走，还是怕我消失不见？

怕不是，怕我会生气吧？

“林青！”我唤了她一声。好久没说话，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就像长满锈的破水管发出的呜呜声。

“你醒了？”林青转过头来，抬起半张脸，大梦初醒般痴望着我。

她似乎对她的美貌从来不自知:圆润饱满的脸庞雪白莹润，鬓发如云，高额，柳叶眉似蹙非蹙、杏眼清亮温润，若不是那凌厉的鼻峰，你恐怕会觉得她向来如此温和。而此时，我这么细细地琢磨她良久，她也没有半分反应。她的眼神像是看着我，却又只是包裹着我，整个人楞在那里，看似毫无动作，两只手却渐渐攥紧了。

“疼！”随着她双手的紧握，我不自觉低呼了一声。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瞬间松开了手，坐直了身体，漂亮的花瓣唇轻颤，两只眼睛只顾着盯着在膝间无所遁形的手。

“什么事，不是故意的？”我明知故问道。

“……”她缓缓抬起头来，又像刚才那般痴望着我，眼中渐渐浮出清亮的水光。

“你过来。”我颇感无奈，伸手招呼她，“离我近一些。”

“嗯。”她倾身而来。

“抱一下。”我环住她的脖子，趁机抱住她。

“余澜……”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两只手抓住我颈侧的床单，头枕在我的胸口，眼泪一点点浸湿我的衣裳。

“好吧，我原谅你了！”我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谁知这一句，反倒让她颤抖得更厉害了。

“余澜……”这一声呜咽之后，她一点点收回手抱住了我的肩膀。似乎这才感觉到了踏实，身体也逐渐安稳下来。

待她稍作平复，我终于开口提醒她道:“我们以后都不要再做危险的事了。我答应你，你也答应我好不好？”

“好！”她低声应着，很是乖巧。

“那你上来，陪我再躺一会。”这般听话，我当然要趁热打铁。

待她上来，我掀开被子把她一点点拉进我的“势力范围”——被窝里都是我的气息，她一上来就能感觉到。我将人拉进怀里，棉被随之落下，封闭外面的世界，让她全身心地沉浸在“我”的世界里。

可惜，离得这样近，她仍旧目光呆滞、神情木讷，望了我半天才喃喃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大声吼,不该不听你的话……”

什么大声吼我，是在幻境里那次吗？她怎么一点都不紧张？我的脸好烫、心跳好快，快受不了了！

然而机不可失，我索性把被子拉过我俩的头顶，再靠近她，在她耳边用微颤的声音道:“林青，我喜欢你……”

……

半个时辰后，我们一同起床，梳洗完毕后，准备下山去逛逛。

路过林幽洞府时，林幽突然现身在门口的软塌上，那过程如同有一道光束将他从头至尾照亮，只听他招呼道:“好了？”

“嗯。”真是流光溢彩！

我看他还像往常一样侧躺在软塌上，整个人也懒洋洋的，便没太注意。而林青则径直走到了平台边缘，似乎并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此次虽然惊险万分，好在你们都平安无事，还都有所收获——那聚灵鼎给了一半的灵力给林青，又分了剩下的十分之一的灵力给你，为你重铸神魂，也算因祸得福……”他说着这些渐渐坐了起来，我才看见刚刚被他压下的另一侧身体贴满了膏药，手和脚则完全僵直，几乎动弹不得。和完好的另一侧比起来，另一侧仿佛已经是将死之人。

“你怎么了？”因为惊讶，我不由得脱口而出。

“哼！”他冷笑一声，道:“某人啊！一出来就把我打了。若不是我及时祭出了保命的法宝，另一侧也会是这个样子。一千多年了，第一次生那么大的气，完全不顾我这个兄长的死活，心里眼里就只有她的小情人——哦不，是挚友！真是，叫人心寒呐！”

“……”林青远远看了他一眼，又斜睨了我一眼，仍旧没有说话。

“你错了！我已经不是她挚友了，我是她的女——朋——友。”我故意大声道，自以为这正是林青要的答案。

“女朋友？”

“对！”

“情根深种的‘女朋友’？小情人，爱人，结婚对象……伴侣？”

“嗯。”我不知他为何要将伴侣放在最后，但我还是给了肯定的答复。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妖精公社登记呀？”林幽看着远处的林青嬉笑道。

“不用你操心！”林青赶忙瞬移过来，拉住我的手慌慌张张地带着我下山去了。

经过山下竹林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吴道长茅屋背后的竹林里有一座小小的凸起。此时想来，那便是陈涛的最终归处吧！那座小小的坟墓，长满青苔却没有一丝杂草，亦没有墓碑……大概，也不需要墓碑。

我与林青来到河边，河岸边正好停着一条竹筏。她顺势拿走斜靠在岸边的撑杆，一抬脚塌了上去，随后转过身来，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眼睛看着那只手，如玉似冰，心里想着真好看，手却停在半空一直没有落下。

林青一把捏紧我的手把我拉上竹筏，随后顺势滑落在我腰间，揽住我的半个腰身。我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片刻挣脱出来，脑海里尽是早晨与她告白之后她发红的眼睛，以及那个凶狠的近乎要了我命的拥抱。

我与她保持一步的距离，推手道:“我能站稳。”为了让她放心，最后索性坐在了她前面。

她没有说话，眼睛望向别处，不停地用余光打量我，直到我坐好才竹竿一点，向上游而去。

清晨的阳光如薄纱照拂着山谷，将山谷的一切都披上一层金色的柔光；亦照拂着我和林青的脸庞。我眯着眼回望竹林，看见吴道长不知何时已站在竹林之外，正朝着我们的方向，微微一鞠躬。

一种情绪积累到一个点，我突然站了起来，高喊道:“小道士，我想起你来了！”见他没有反应，又道:“你现在过得很好，我很高兴！”

吴道长伸出一只手朝我这边挥了挥，那张饱含沧桑的脸终于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坐下吧，危险！”林青在身后拉住我的另一只手提醒道。

“好。”我坐下后，转过身去，向吴道长也挥了挥手。

片刻后，我们来到那棵巨大的黄葛树旁边。我回头看了一眼林青，明知故问道:“这里之前是不是有个石碑啊？”

“是。”

“现在呢？”

“没有了。”

“如果再竖一个，这山谷叫什么名儿？”

“……”

“还叫清幽谷嘛！反正我的名字里还有水。”

“……”

我正兀自得意的时候，竹筏已经漂过了石拱桥，来到上次照顾过我的大娘家附近。

“靠岸！”我抓住林青的衣服站起来，指着右边道。

剧烈的晃动径直将我跌进林青怀里，她便顺势揽住我后腰，一踏脚便乘风而起，带着我飞上了岸。

我回头木然看着她，脸色发白。

“你…害怕？”

“嗯。”

“那我……”

“下次要飞，提前告诉我一声。”

“好。”

我们刚商量好，就听见大娘敞亮的声音在远处欢喜地招呼道:“姑娘来了！我家那几个丫头盼了你好久了呢！”说完这句才看见我身后的林青，于是端好手行了个礼，再低声谦卑道:“青姑娘也来了！正好，也到我家去坐坐吧！”

“你不必忌讳我，我只是陪她四处逛逛散散心。”林青安抚她道。

“那好说！来者是客，进屋聊聊吧！”大娘又恢复了畅快的说辞。

去了大娘家免不了又是一顿吃喝，然后跟一群小丫头到附近的山坡上放风筝。接着又被小丫头们带着一家一家的窜门。就像过年走亲戚一样，每一户人家都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只是我们每每空手而去，反倒满载而归。

乡亲们看我的眼神尤其热烈，对我寄予厚望。难道我这小小的身板儿能压住旁边这位“闹腾”的大妖，让你们过上更长久更安稳的生活？可惜我自己并不这么认为，真是受之有愧啊！

天已黑尽，谷中的白发老人还在拉着我的手在讲从前的故事。凉风习习，虫鸣四起，岁月之河就在眼前缓缓流淌。

我望着蹲在远处的林青，不觉莞尔。她正在跟三五个孩子一起在田里捉萤火虫，神态竟与那几个孩子一般认真。身旁老人家见状便松开我的手一一离去了。其中一人还一边走一边感叹道:“岁月无常，珍惜眼前呐！”

我起身朝林青走去，林青也正好转身向我而来。随着两个脚步声的连接，她将一个微光荧荧的玻璃瓶举了上来，放在我眼前道:“送给你。”

我接过瓶子，透过瓶子看她的脸，不自觉道:“真好看！”

随后，我们告别老乡按原路返回。

回到山上后，路经林幽洞府，他便招呼我过去。我回头看林青，待林青点头后我才向他而去。

“你手里拿的是吃灵薇之灵光幸存下来的萤灵虫，它跟普通的萤火虫不一样，它能解开一些小的法术——用它照一照即可。”林幽在我耳边轻笑着告诉我这些。

“……”我看着林青，眼中满是疑惑。

林青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片刻上前来拉开我，带到安全距离，才扶住我的肩膀温和道:“你先回去休息，我稍后便回。”

“嗯。”我应声向前走去。

还未走远，就又听见林青的声音高声戏谑道:“她已经走了，你的病可好了？”

“我又没说谎。我这半边身体难道不是被你打残的？”林幽慢悠悠自辩道。

“呵！”林青冷笑一声，道:“你可是千年蛇妖，精通炼丹术和阵法，身怀秘宝无数，我那些伤对于你而言根本不足挂齿。”

“那你可出完气，原谅我了？”林幽的声音依旧慵懒无力，在这语境下反倒显得有几分可怜。

“……”

“不原谅也罢！反正就像你义无反顾地进入聚灵鼎谋求灵力，她不顾生死也要唤醒你一般，我就是要不顾一切地让你活着，好好的活着！”

“你……”

……

听到这里我已经我已经猜到了结局，便抬脚继续向前赶路。

上午已经跟林青商量好明日回去，想必她早已告知了林幽，林幽才会费尽心思等在洞府门口，找机会一一消减我们心中的怨气。

不知道家里种的番茄熟了多少，坡上的玉米又长了多高……

归去来兮！

田园将芜，胡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