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六月的温度依旧不高,散发着雪样的清冽气息。
今天是这学期的最后一天了,可沈昭仍然逃不过要去赶早八。
七点刚过,教室里空荡荡的,她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从书包里掏出顺路在食堂买的饭团。刚拆开来咬了一口,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就“嗡”地震了一下。
三两口将剩下的饭团塞进嘴里,抽了张纸巾随意擦了擦嘴,就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入眼是一张陌生的微信名片,和一串疑似电话号码的数字。
沈昭不明所以地往下看,下面大姨发过来的几条长长的语音。
习惯性地点了转文字,才发现是在说有关她下学期毕业实习的事情。
为了专心考研,沈昭申请了分散实习。恰好大姨沈君就在她们县的高中教语文,本想着随便混一下,录两个上课视频交差得了。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大姨下学期要去外地学习,只好将她托付给了另一位年轻的老师。
微信名片和电话就是那位叫宋淮安的男老师的。
大姨在语音中是这样描述的:二十三岁,刚毕业两年,外省的,性格很活泼,之前一直在大姨手底下实习,这学期刚开始独立带班。
竟然真的会有外地人愿意来她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县城当一个月薪3000的高中老师,还得自己租房住?沈昭不是很相信,半信半疑地打开微信名片,犹豫了一下,还是添加了好友。
她对于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的男性,总是带着本能的疏离和微妙的抗拒。但是无法,实习是必须要实的,只能暗暗祈祷这个宋老师能好相处一点吧。
把电话号码也存在通讯录,刚给大姨回复完消息,上课铃就响了起来。收起手机,熟练地从书包里摸出单词书,沈昭就开始了今天的学习。
自从决定考研,这种模式已经持续了一学期。已经大三了,师范班竟然还有一堆莫名其妙又无关紧要的课。整块儿的复习时间被切割得七零八落,没办法,她只好挤占上课时间用来学习。
幸好授课老师水也水得颇有自知之明,不点名不提问。于是大家达成了一种默契,老师自顾自在讲台上讲,沈昭自顾自在讲台下学,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终于,漫长的一个半小时之后,下课铃按时响起。沈昭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翻看单词软件上显示的今天的正确率,85%,还算可以。她满意地合上摊开的笔记本,连同桌上的平板一起塞进书包,就走出了教室。
三个室友都是本地人,这节课上完就拖着行李箱回家了。沈昭是大三调整寝室才搬进来的,和她们相处起来总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四个人都是客气有余,但亲切不足。今晚宿舍里就剩她一个人,反而乐得清静。
她随着人流,穿过教学楼旁的人工湖,天气正好,日光如霜,远处花丛正随着风儿轻轻地荡。
正盘算着中午吃点什么,手机恰在这时震动了一声。
沈昭的心没来由地轻轻一跳,预感可能是刚才的好友申请。攥着手机,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瞥见旁边树下的长椅,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摁亮屏幕,果然是微信消息,她的第六感一向很准。盯着那个红点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沈昭才敢点开和宋淮安的聊天框。
只有一条,[我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
见只是系统自动回复的消息,沈昭紧绷的肩膀骤然放松,长长地呼出口气。刚准备关闭手机继续向宿舍走,本来空白的界面突然连二连三地蹦出来了好几条新消息。
[你好,我叫宋淮安,身高185,年龄23岁,在燕宁一中教语文,很高兴认识你。]
[你是沈君老师介绍的吗?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呢? ]
[抱歉这么晚才通过你的好友申请,期末周事情有些多,我现在是高一的班主任,刚刚趁学生们大课间跑操才有空看手机。]
[这是我的照片。]
沈昭的指尖顿住,目光落在最后附带的那张照片上。
照片里的男生戴着一副细边眼镜,皮肤白皙,眉目清润,虽略带刚下课的倦意,却笑容灿烂,干净柔和。
很好看。指尖悬在保存键上,犹豫半晌,还是摁了下去。脸微微发红,她一向对于美的事物毫无招架能力。
可依旧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就一个毕业实习搞得像面试,燕宁一中什么时候这么高级了。
想了一下,还是翻出去年大学生就业指导课上做的简历发了过去。顿了顿,犹豫再三,还是把自己的电话也一并发了过去,毕竟自己已经把他的存下来了。
[宋老师你好,这是我的基本情况和电话号码]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屏幕暗下又亮起,依旧没有新消息。算了,不等了,沈昭抓起书包,径直回了宿舍。
早上吃了饭团,这会儿还不是很饿,翻箱倒柜,最后终于在零食箱里找到了最后一个面包,刚好明天过期。
行吧,就它了。沈昭撕开包装袋,几口囫囵咽下,便又埋头继续学习。
再抬眼,窗外的天光早已被暮色吞没,已经是下午七点,肚子恰在这时“咕噜”叫了一声,沈昭这才想起,中午几乎没吃东西,那口面包早就消化殆尽,胃已经隐隐有些作痛。
高中那时,寄宿生活枯燥,实在没有什么娱乐,沈昭唯一的消遣就是泡在学校里唯一的那一家书店。书是一天一本地买,生活费花没了,又不好意思经常开口向妈妈要,晚饭就经常性地省了。
日积月累,就落下了这胃疼的毛病。
外卖实在吃腻了,又有些馋酒喝,沈昭略一思索,就决定去校外那间常去的啤酒屋。
刚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是妈妈沈云女士的视频邀请。屏幕那头,妈妈笑着问她明天几点到家。
“七点半走,下午五点到站。”报了时间,又和妈妈随意交谈了两句,本以为会就此挂电话,听筒那边儿突然传来妈妈带着点促狭笑意的声音,“又要去喝酒吗?”
沈昭一愣,正疑惑妈妈为什么会知道,沈云女士就已经自顾自地往下说:
“你每次去喝酒都会带那个项链。少喝点儿,明天还得早起,小心宿醉头痛。”
她下意识低头,指尖触碰到那条项链,一朵小小的银色桔梗花,是中考完那一年夏天,在天台的暮色下,江景暄送给她的。只是现在,江景暄的身影在她的记忆中越来越模糊,而经妈妈这么一提,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有这个习惯。
轻轻摩挲着花瓣的轮廓,又敷衍了妈妈两句。沈云女士似是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只说明天去车站接她,嘱咐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叹了口气,退到主界面,站起身出门,刚准备关闭手机,又瞟到了列表下面的宋淮安。消息还停留在她发过去的那份简历上,一整天了,石沉大海。
“还没回复吗?”沈昭小声嘟囔着,不停地划拉着那个聊天框,刷开宿舍门禁走了出去。她是有些惴惴不安的,害怕宋淮安不想带她,就又得再去和其他老师交涉。
愁啊。等了半晌,对话框依旧安静,沈昭终于有些不耐烦,胃部疼痛的感觉更加强烈,索性摁灭手机,快步去了校外的那家啤酒屋。
部队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火辣鸡爪也泛着诱人的光泽,再来上几瓶啤酒,冰镇的瓶壁还凝结着水珠。
菜上得很快,沈昭却没着急动筷子,先撬开瓶啤酒,仰头灌下去大半。她的酒量其实一般,可又实在爱喝,没人陪着,一个人也能喝得尽兴。
喝到最后四个酒瓶全空了,菜也吃了大半,叫来服务员将剩下的鸡爪打包,提在手里就往学校走。
现在已经9点多了,夜风微凉,吹在发烫的脸颊上。沈昭已经有些醉了,脚步虚浮,经过学校旁边的那条熟悉的河,她像是被抽走了力气,直接趴在了栏杆上。
宋淮安……这会儿又想起那个不回消息的宋老师,掏出手机一看,已经一天了,还是没有回声。
沈昭顿时就有些抓狂,她本就对社交有些恐惧,这种悬而未决地等待更是让她气之又气。像已经上了断头台的人,铡刀都悬在头顶,偏偏刽子手迟迟不来。
可是她又想到他说自己是班主任,可能会比较忙。心情才稍稍平复,看着宋淮安头像里的小土狗,就没忍住点开了他的朋友圈儿。
一看火气更旺了,两分钟之前,他刚转发了一条学校通知。
好的,有时间发朋友圈儿,没时间回消息。可能是酒精作祟,理智丧失,沈昭的胆子比平时大了很多,返回聊天框用力敲下了几个字: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摁下发送键的瞬间,胸中那口憋闷的气终于吐了出去,浑身都畅快起来。她重新趴在栏杆上,看对岸写字楼依旧亮着的星星点点的光。
河水涛涛,一去不返,夜晚的凭栏远眺,总会让人产生想哭的冲动。
刚刚平静的心情,此刻却又变得有些沉重。近来沈昭时常忧郁,思考命运会将自己送往何处。就现在的文科就业形势而言,或许去考公考编才是明智之举。
可是她太喜欢自己的本科专业了,于是不顾旁人的劝说,毅然决然地要去考研究生。
年轻时会被文学骗的人老了也会被骗去买保健品。
她常常这么评价自己。
晚风更盛,已经有些凉了。沈昭缩了缩肩膀,继续往宿舍走。
回到寝室,疲惫和酒意混在一起,沈昭感觉自己有些混混沌沌的,脑子像灌满了浆糊,只想一头栽在柔软的床上。
但是明天回家的行李还没收拾。
叹了口气,认命地打开行李箱,慢吞吞地将衣服一件件叠好塞进去。她把整理好的箱子推到门外,关上房门,大概是酒精的后劲上涌,又或者想到明天即将回家,沈昭突然就有些难以抑制地兴奋。
身体不受控地仰躺在椅子上,沈昭突然很想唱歌。
和她喝过酒的朋友都知道,沈昭的酒品很好,喝醉了从来不发疯,只爱唱歌。清醒时她总感觉自己的声音难听,平日里从来不肯张口,每每意识混沌了,反而没了顾忌。
从红蜻蜓唱到玛丽有只小羊羔,再到粉刷匠,声音不高,带着点微醺的沙哑,其实并不难听,带着些独属于沈昭的青涩。
她断断续续地唱着小时候学古筝时学过的儿歌,唱着唱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含混的嘟囔。最后,她就这么窝在椅子里,头一点一点,沉沉地睡了过去。
另一头的宋淮安,听到了全程。
晚上10点整,终于结束了工作,一天的疲惫瞬间涌上来。他刚拿出手机,沈昭的信息就跳了出来。顿了顿,他才恍然想起,是沈君老师介绍过来的那个女生,自己竟然没有回她。
当时宋淮安刚想回复,就被来办公室找他学生打断。一忙起来,竟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一丝歉意爬上心头,“对不起”还没有发过去,手机突然在掌心震动起来,屏幕赫然显示沈昭的名字。
宋淮安微愣,有些意外,不知道她为何要打电话过来,可还是下意识地摁了接听键。
“喂”他低声开口。
可是对面只有“砰”的关门声,紧接着又没有了声响。宋淮安蹙眉,刚想提醒沈昭是不是误触了,一阵清亮的歌声毫无预兆地淌了出来。
带着些慵懒的鼻音,无拘无束,自由欢快。
宋淮安握着手机的手指倏地收紧,呼吸也跟着一滞,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录音,将手机凑到耳边。
轻快的哼唱像羽毛轻轻抚过耳膜,歌声被一点点留存,直到被手机那端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取代。
挂断电话。宋淮安盯着暗下去的屏幕片刻,才将手机仔细收进背包。骑上电动车汇入夜晚的车流,微凉的晚风拂过脸颊,他的嘴角牵起一个很深的弧度。
这个相亲对象,无论是那份严谨的简历,还是此刻电话里的歌声,都让他无端觉得可爱。宋淮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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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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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可爱的相亲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