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期有口气憋着,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
他深吸一口气,将散落在灵台深处的仙力汇聚到一处,冲破了自设的禁锢。
这时,他惊觉,原本荒芜颓废的灵台不知何时开始竟隐隐闪耀出缕缕金光。
他握了握手心的血痣,他很熟悉,灵台中乍现的金光与手掌的印记同根同源。
——那是东泽敛的魔纹。
无期眉头不自觉地轻蹙,她是想帮我修复灵台?
呵!
仅仅一瞬间,他又自嘲地笑了笑。
她当然要修,只有他的灵台重建恢复生机,才能更好的为她所用。
他不过是个……还算趁手的容器罢了。
“——咔吱。”
无期感知到自己的脖颈被外力死死扣住,窒息感冲散了他的所有思绪。
他只在无尽的黑暗中听到了东泽敛的声音。
——“分道扬镳也得有命活才行!”
东泽敛陡然发觉一股膨胀的力量自丹田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冲撞到四肢。
“——呃啊!”
她聚力一脚踹向了巨爪,借力后翻的同时迅速结印,一道裹挟着金墨光亮的法印悍然砸向巨爪。
巨爪瞬间散成一片,紧接着聚集到傀儡兽的手掌之中,遽然凝结为一把长枪。
足足三丈高!
傀儡兽面容可怖,他周身覆盖着浓密而污浊的毛发,每根毛发的尽头处都划过若隐若现的透明絮状物,定睛一瞧,才认得出那些都是生魂。
每当傀儡兽有动作,这些生魂便会被撕扯、碰撞,频频发出哀嚎声。
这些嚎叫声,有粗有细、有尖有钝、有男有女,甚至有幼童哭啼。
仔细一瞧,她看到了店小二的那张脸。
原来他的生魂早已被献祭,恐怕白日遇到的那些人,也都是傀儡。
东泽敛听得心烦意乱,脑袋仿佛要被炸开,她好似要被这些叫声吞噬,阖眼看到的皆是众生苦楚。
混沌的房间中,充斥着腥臭味,符咒挂满墙壁,随着傀儡兽的动作上下飘摇。
唯有傀儡兽那双眼睛与这混乱的周遭毫不相称,就像是污浊的淤泥中盛放的青莲,洁净无瑕,仿佛能够散发出淡淡清香,纯净、悲悯、明亮如皎月,与这污秽的一切形成了某种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错愕感。
它不像兽瞳,倒像神佛之眼。
东泽敛看得出了神。
如同坠入一个缤纷的幻境,幻境之中,四面八方都是墨一般的水。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冰凉之感瞬间窜上脊柱,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荡漾至水中央,发出空灵清脆的声响。
浓密的雾气开始弥散,她渐渐能看到一抹虚影,就在水中央的莲台端坐。
突然一声巨响,幻境的尽头处劈下几道雷,她有些站不稳,踉跄几下,竟看到了倒映出的脸。
“……这,这是我的脸?”
东泽敛抬手抚上面庞,一切都那样真实。
好似自己的肉身从来没有丢失过。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虚影的刹那——
“——喂!”
一声焦灼的呼唤,悍然劈碎了整个幻境。
“——醒醒!”
几声呼唤从她头顶传来,玻璃破碎般的脆响在她灵台中炸开!撕裂的痛苦从心脏蔓延至全身,在耳鸣的踟蹰中,她遽然清醒。
眼前仍旧是漆黑一片。
不同的是,她感受到一股暖流正滋润着她的身体。
她再次回到了无期的身体中。
由于她被傀儡兽吸食,一半的残魂暂离了无期的身体。现下,无期正赤手空拳与傀儡兽搏斗。
尽管大多数情况是在绕柱走。
他察觉到东泽敛意识的苏醒,终于松了口气。他险之又险地躲过骨枪横扫,狼狈地翻滚,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总算醒了!!!”
喘了口粗气,他又忍不住习惯性地刺了一句:
“……像您这样的魔头,也会被迷惑心神么?”
无期有些阴阳怪气,对她的称谓从“仙灵”变成了“魔头”。
可东泽敛却觉得“魔头”这个称谓很符合她的气质,也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东泽敛没应话,而是占据了无期身体的主导权。
“废话真多!”
东泽敛控制无期的身体,从衣角扯下一段布料,蒙住了双眼。
几个回合下来,傀儡兽没讨到好处。
可它仍旧固执地想接近无期的身体。
实则傀儡兽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只是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
直到傀儡兽竭尽全力最后一击,划过无期的腰间,撕碎了一节布料,东泽敛顿悟,或许,傀儡兽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他们。
而是那块迁神木。
东泽敛双手结出魔印,打算终结这场混乱无比的打斗。在魔印撞击到傀儡兽的刹那间,从它的身后闪出一个人——
他着黑衣,唯有腰间坠有一颗釉红色暖玉,在这血腥的场面中,显得有些突兀。
只见那人躲过魔印,侧身伸出右手,带着隐隐金光的符文从他手臂一闪而过,沿着脉络攀上他的臂膀,瞬间在他手里凝结成一条八尺有余、带着金色倒刺的绛红色骨鞭,倒刺上冷光乍现。
这件武器,好生熟悉!
东泽敛内心震动。
腰间迁神木陡然振动,东泽敛伸手按了上去,却发现有一束红光自迁神木迸发出来。
不好!
东泽敛聚力,一个飞踢冲破房间中的符咒桎梏,直冲云霄而去。
落脚在山林深处,她才停了下来。
这具身体还是虚弱,这一场接二连三的打斗,早已让他疲惫不堪,如若再纠缠下去,恐怕于他们不利。
东泽敛将迁神木从腰间拿出,留得青山在,何愁明日再相逢。
“那人什么来头?”识海中传出无期的声音。
“凡体肉胎。”东泽敛蹙眉,有种揪心的感觉,“可他手中的武器,实在是——”
太熟悉了!!!
“真正操控傀儡兽的,另有其人。”
无期有些疑惑,“可是你之前不是说,傀儡兽是罪仙么?罪仙也会以凡人生魂为食?”
他接着说,“我刚才都看到了,那个店小二的脸,还有在庾家驿跟我搭话的人……”
“也就是说……他们都不是活人了。”
一阵冷风吹过,无期的鸡皮疙瘩从脊柱攀上头皮,他打了个寒颤。
“也不全是,三魂分天魂、地魂和命魂,命魂也就是生魂,没了生魂,活人如同行尸走肉。”
无期犹豫再三,还是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那、猎人……他……”
“他三魂都在,七魄少了一魄。”她顿了顿,“缺失的一魄,早已与傀儡兽融为一体。而这个傀儡兽,绝对不是之前的罪仙。”
“所以他才想回到庾家驿,是为了少的那一魄?”无期无声叹息,他抬头看了看天,语气有些幼稚,“我以前,真的是神仙吗?”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不是神仙,你应该也看不上我这具身体。”
……嗯。
是神仙,也看不上。
这具身体太弱了……
当然,她没这么说。
毕竟寄人篱下。
“你的灵台废墟一片,仙力被封印了大半,你原本的法力,只怕能与我过上几招。”
“这是在夸人还是在骂人,怎么感觉怪怪的……”
无期挠头。
只靠树坐了一刻钟,就听到林中传来异常响动,鸦雀腾飞一片。
迁神木再次振动,不过这次不是因为那令她熟悉的骨鞭,而是因为被抽了生魂的傀儡尽数包围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