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诛吧,魔头!”
炽烈的折玉剑撕破重重结界,直冲那废墟之上的身影刺去。
东泽敛眼神扫过立于云端的天兵天将,最终聚焦在薛无期身上。
只见薛无期一副大义凛然模样,仙力摧谷到极致,一心想擒她回九重天立功邀赏。
东泽敛指尖轻柔晃动,魔纹流转,瞬间加固结界,将薛无期的仙剑定格在结界之上。
薛无期则注意到东泽敛魔纹周遭分明有金莲法相若隐若现。莲心赫然是碎裂的神格印记。
薛无期瞳孔巨震:这分明是堕神之兆!她怎么会……
东泽敛手腕转动,一股泛着金光的魔力便从她指尖翻涌而出,直到在半空幻化成鞭,直接把薛无期的剑缠住,折玉剑凄厉嗡鸣,周遭空气因两股力量对冲出现琉璃般裂痕。纵薛无期额角青筋暴起,仙力奔涌,那折玉剑仍如嵌进磐石、纹丝不动。
“小仙君,我倒想问问你,何为‘正’?”
东泽敛声线清冷,语气有些不耐烦。
“收服你这个魔头,就是正!你该不会认为你这个残暴嗜血的魔头是正道吧?”
薛无期脑中闪过出征前元柩天尊交代的话,如若不敌那魔头,可念缚灵咒。元柩天尊早已在魔域布下天罗地网,务必要将魔头降伏,否则待她触及九重天禁地、后果不堪设想。
薛无期未曾犹豫,双臂起势,空中画符,右手指尖并拢,靠在嘴边,念出了缚灵咒。
“魔头,你在凡间为非作歹,残害生灵,今日我就替天行道,收了你这个魔头!”
刹那间,苍穹隐现银光符文巨网,缚灵咒威力果然凶猛,以魔域的斡罗孩城为中心,不断往外扩展,从地下涌出锁链。整个魔域开始晃动震颤,仿佛被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里,众魔法术开始锐减,就连东泽敛也察觉到浑身上下的力量都被禁锢住了。
她冷笑一声,“名为收服,实则围剿……”
缚灵咒仍旧没有要停的意思,波及的地方绝不止方圆十里。很快,就有山体因抵抗不住缚灵咒的仙力而倒塌。
“不好!”
东泽敛记得,坍塌的位置有一个小山村,村里人傍山而栖捕鱼为生,但常有野兽出没,她曾为他们设下结界,保他们平安无虞。
现下她的法力已被削弱,并渐渐不受控制,只怕那结界也开始弥散,定然抵挡不住这巨石泥沙。
东泽敛在缚灵咒影响下元神欲裂、经脉如割,她屏住呼吸阖眼念咒,瞬移至东泽山下。村民听到响动四处逃窜,巨石滚落中掺杂着仙箭,如洪水猛兽,人力不可阻挡。
薛无期跟随东泽敛的动向,看到了因他念出缚灵咒而面临死亡的无辜百姓,他内心恸动、眉头紧蹙,欲上前施法援救。
却看到东泽敛先他一步,立于山村之上。
“魔头!魔头来了!”
“——大家快逃!”
百姓见到东泽敛一身魔气,先是惊骇,再仓皇跑走。
断腿老翁在碎石堆中蠕动,怀中半块糙饼掉落,滚入血浆泥泞中。东泽敛魔靴踏过糙饼瞬间,饼上浮现细微金纹,沾血处绽开金莲虚影,碎石在她足下化为齑粉!
老翁的咒骂噎在喉头,只见东泽敛冲破缚灵咒的桎梏,用尽最后一丝法力拦下了巨石、托起整片山崖。遽然,缚灵咒催生的诛魔箭雨悄然而至,无数仙箭瞬间刺穿她的身体,东泽敛凝气聚神,将巨石砸向天际,给了缚灵咒致命一击。
稚童突然停步回望,正巧撞见这一幕,孩童却吓得忘了哭,母亲赶忙上前将稚童抱进怀里,一边拜谢东泽敛,一边跑到安全地界。
薛无期下意识想施法援助,心中却晃了神,瞬间头痛欲裂,几欲崩塌。
电光火石间,他灵光闪现,目瞪口呆着盯着东泽敛的身影看。
她挡箭的背影为何像极了壁画里的上古殉道神君……
东泽敛浑身染血,以己为盾,为无辜生灵硬生生开辟了一条生路。她侧身回眸,见百姓已安全躲进山洞,正磕头拜谢。
缚灵咒并非薛无期可以撼动的,方才他试了多种方法,却发现仙力被缚灵咒倒吸,喉间涌上腥甜。这时他才明了,原来元柩上神的缚灵咒是杀招,是死局。
只是,这魔头怎么会竭力救蝼蚁,如若不救,以她的身法,就算有缚灵咒加持,捉拿她亦是难事。
现下,她身负重伤,薛无期拼尽全力,或许可以一试。
不知为何,向来坚定不移嫉恶如仇的薛无期有些惴惴难安。
才过去片刻,他耳边却恍惚响起那魔头的声音。
——“小仙君,我倒想问问你,何为‘正’?”
薛无期愣在原地。
见东泽敛扬长而去,他又试图阻挠,东泽敛却只留下一滴鲜血,落在薛无期手心。
那滴灼烫鲜血,彻底烧伤了他的正道。
乌云开始堆叠,将缚灵咒泛着金光的符咒遮盖了大半。
天上落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像银针,争先恐后地砸落在东泽敛的面颊上。从远处看,倒像是给她蒙了层面纱,叫人难以捉摸。
“禀主上,村民已经安置好了,有白泽神兽庇护,定保他们安然无恙。”东巫迁说道。
东泽敛嘴上应着,眼神却盯着最东边的高冥看。
“天劫将至。”东泽敛轻吐出一口气,雨有些大了,裹挟着她的鲜血,滴进水洼,她起身往斡罗孩城走去。
一边喃喃自语,“终于,还是要来了。”
东巫迁跟了上来,“主上,单凭我们魔界,如何能与天道抗衡……”
东巫迁的劝谏被风吹散。
东泽敛决绝道:“这天地欠众生一个公道!”
魔域焦土突然绽开百里金莲!莲心浮现碎裂的金光,正是她当初堕仙的勋章。
东巫迁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眼睛却控制不住地掉泪珠。
“我为主上卜过一卦,过涉灭顶、命悬一线,难以生还啊……主上!”
东巫迁跟随东泽敛走了一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魔域何其悲惨,面对九重天的神仙,她们魔域还有力反抗,与之周旋;面对天劫呢,天地之间,人命又该放在哪里。
“上古女娲娘娘补天时,曾留下一块五色神石,我与这灵石,有些渊源。”
东泽敛摊开手掌,一颗泛着五光十色的灵石随着她的心跳声活跃起来。
“以我为祭,定能应对天劫。”东泽敛接着说,“我走后,你一定要护好百姓与族人。告诉白泽,护好元神——”
东泽敛站在暗处,一旁的烛火随清风上下飘摇,额前的发丝笼罩着她的面颊,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像是遗言,东巫迁硬着头皮听完。
没等喘息片刻,便有雷声绽开,仿佛日月同坠、星河倒灌,天像是裂开了一个口子。如同琉璃尽碎,整个魔域与凡尘皆被血色苍穹吞噬。
身后魔将哽咽领命,东泽敛却已化作赤金流光,直冲天裂而去。
“主上不可——!”却被罡风撕碎残音。
落在薛无期掌心的那滴鲜血,凝为红痣烙在掌间,突然灼亮如熔金,天际随之裂开蛛网状赤痕。
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东泽敛灵台破碎的剧痛——
他俯瞰凡世,黎民百姓皆跪地哀嚎,自天裂处伊始,草木瞬间枯焦、化为灰烬。
薛无期怀中传讯玉符震颤炸亮,元柩天尊法相显现,声音庄严却无尽冰冷。
“——无期速归。”
“天尊!弟子观天俯地,恐是天劫将至。”玉符那头传来仙宴笙箫声与琼浆倾倒声。
“此乃下界命数,吾等不可逆天而行,无期速归为玄厉上仙贺寿吧,贺寿要紧——”
“命数?黎民百姓无辜生灵流离失所无端丧命,此为命数?”薛无期动容,心底积压的怒火四处乱窜。
他一把捏碎玉符,玉符碎片割裂掌心,汩汩鲜血与那颗新烙的红痣相得益彰、交融沸腾。
元柩上神的冷漠算计化作无数回响,在他脑海中横冲直撞,他记起了元柩上神将缚灵咒注入他额角时闪过的一丝狡黠,记起被缚灵咒伤害吞噬的凡人,又闪过魔头东泽敛为救百姓以身为盾的背影……
灼泪夺眶而出,他嘶吼着撞向缚灵咒,“去他妈的命数——”
天裂涌出似湍流般的炽焰,重重地砸落向山川湖海、凡尘生灵。
薛无期似是被掌间的红痣烫到弹起,迎着天裂飞去,以仙术阻挡炽焰掉落。
如蜉蝣撼树!
他抬起头,凝向天际,只见一道赤金流光自凡尘而来,划过眼前,逆流而上!
薛无期瞬间明了,她竟要以身补天!
只是,九重天的神仙没人在意,以他的道行,恐怕还未到天际,就被烧得连元神都不剩。
“——你会魂飞魄散的!”
掌心血痣骤然滚烫,一股远超他自身修为的力量猛地爆发开来,推着他、护着他,竟逆着滔天烈焰直追而去。
东泽敛回眸扫过众生,随后睨着眼睛瞥了下薛无期,唇角勾起讥诮又悲凉的弧度,“小仙官,这就是你誓死捍卫的‘正道’?”
“……疯子!”他咒骂一声,却无法控制的燃烧仙髓,用了九重天的禁术,追着那道赤金流光撞向天裂。
东泽敛的身影在五色神光中寸寸消散,金莲法相绽开,如影随形。薛无期五指如刃插/进胸腔,剜出仙心、仙髓骤燃、仙基尽毁。掌心血痣裂空而出,裹住她一缕残魂坠入凡尘。
浮云随风走,日光乍现,辐照地面。草木恢复生机,潺潺流水声仍旧不绝于耳,稚童停止哭叫,抽泣着抹去挂在面颊上的泪滴。
灵气稀薄又荒芜的山林中,一株缠绕仙魔气息的幼苗破土重生,叶片缠绕着脉络样金纹,拂过一个人的手掌,缠绕住他的手臂,蜷缩着扎进他掌心血痣!
九重天传来元柩上神的震怒咆哮声,“叛徒!诛——”
五道灭神雷直直劈下,雷光中浮现天兵阵列,骤起瓢泼大雨。
雨滴砸落在无期面颊上,他下意识抬手护住幼苗,仿佛听到召唤声,头痛欲裂。
手掌也因被幼苗嗜血疼痛难耐,将他从混沌中拉回。
少女冷音裹挟着魔气钻入他灵台:“忍着点,再敢乱动,本座便抽了你的仙骨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