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鹿同春 第61章 第62章

平原郡内城南边的丰华大街上，换物居的掌柜正在拨算盘盘账。小二刚刚打扫完桌椅，正打开门板准备开门迎客，就见一队身穿黑甲的兵士朝这边冲了过来。吓得连滚带爬的跑进铺子，慌乱的指着门外，朝掌柜喊到：“掌柜的！有兵朝这边来了！”

“什么？”掌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位身形强壮的黑甲兵士扶刀而入，凌厉目光扫视了一周，声如洪钟的问道：“哪个是掌柜？”

那小二被吓得没敢吭声，掌柜的让他进后院，自己从柜台前走了出来，拱手道：“草民就是本店掌柜，不知几位军爷有何贵干？”

“来，把东西都抬进来！”楼松侧过身，朝外面一招手，一排排木箱被抬了进来，如排兵布阵一般被整齐划一的塞满了屋内。还有五分之一的木箱在外面，楼松琢磨了一下，道：“剩下的都放门口，全部打开！”

‘唰——’所有兵士干脆利落的将所有木箱打开，各种金银玉器、丝绢布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琳琅满目令看热闹的百姓瞠目结舌。

“这这这……”掌柜经手过不少宝贝，但数目如此繁多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楼松站在门口，声音洪亮的解释道：“平原郡司马怕被三皇子查出贪污证据，恶意刺杀三皇子，已经被拿下大狱，这些都是昨夜从平原郡司马付瑜的府邸查抄出来的。三皇子说了，让兑换成银子，发给能提供线索的百姓！不论是德州内的哪一路官，上到刺史下到小吏，但凡有贪污、强抢等等危害百姓的行为，都可以去三皇子府门前告发，告发者赏银一两，若查实再赏一两！”

他看向掌柜的，拱手道：“掌柜，三皇子让咱来将这些都兑成银子和铜钱，铜钱按贯，银子最好都是一两重的果子。”

掌柜的面露犹豫，道：“可换物居没有这么多现银啊。”

楼松挠了挠头，道：“那有多少先换多少。”

“全部都换给他！”清潭从外面走了进来，对向他拱手行礼的掌柜点了点头，吩咐道：“主子已经从周围州县的大同商号调银过来了，正午前便会抵达，你们先着人清点，直接在外面当着百姓的面清。后续……应该还会有更多。”

楼松上下打量着清潭，抬起手指着他：“你……你不是……”

清潭扭过头看向他，目光锐利。

楼松深吸一口气，他是憨，但不傻！指着对方的手自然的落在自己的脑袋上，转过身自言自语道：“哎呀，咱这笨脑袋，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

楼松大摇大摆的行径吸引了不少百姓围观，如果说之前百姓还对郡司马被抓的事抱有怀疑态度，此时此刻已经深信不疑。

“听说了吗？司马府被查抄了！”

“可不是，听说那金银成堆成堆的，换物居的库房都放不下！”

“何止金银啊！我去司马府门口瞧了，还有不少的古玩字画，那屏风，嵌满了金箔，桌椅板凳啥的嵌的都是珍珠宝石！”

“嚯，这得贪了多少啊！”

“你也不想想，前朝朝廷派了个王公贵族过来，结果各个都被贿赂的酒足饭饱，定然给了他不少贪墨的底气！他强行增加赋税，每亩地都提到了一旦！交不足的就抓去服苦役。他搜刮了这么多民脂民膏，肯定富得流油！”

“这么多钱，你们说，会不会有人去诬告啊？随便编个啥线索去三皇子那儿告状，换个一两银子，反正这么多人去告状，也不见得全都会查，他们哪儿有那个功夫？”

“你想得挺美！看见外面巡逻的兵士了吗？他们能是吃素的？”

不过，这种法子确实有人尝试。

倒也不算诬告，就是举报丈量土地的小吏总是在百姓家里骗吃骗喝，今天吃这家明天吃那家，上头的官又不管，谁去告状就先打二十大板。这一通打下来，直接半残，也就没人敢去告状了，搞得一个村子的百姓敢怒不敢言。

就有人拿这事儿去告状，不过楼松的副手不买账，说这种事情需要将村长和里正都请过来，这是一个村子的事情，不是一个人的事。

告状之人就高声骂他们虚伪，根本不是诚心要替老百姓报仇，就是装腔作势博个美名。

楼松的副手不在意他说什么，他又不傻，一个村子这么多人，如果每个人都拿这种事来换银子，把付瑜家产全换了也付不出这么多钱来。

他道：“三皇子是不是真心帮咱们老百姓，也不是你一句话就能决定的。小吏白吃白喝这种事情肯定要罚，但全村都是受害者直接找村长和里正来，就能获得最切实的证据。到时候，你跑着一趟的费用和查实之后的赏银都会一并给你，绝不赖账。”

“我不需要查实的银子，就要这次的一两银！”

楼松的副手懒得跟他交缠，招来一个小兵，嘱咐到：“去他们村子把村长带过来。”

他让人将那一两银给了对方。

告状之人喜滋滋的走了，临走前还啐了他一口。

楼松的副手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有些动了歪心思的人觉得他好拿捏，就也想用同样的借口骗银子。但楼松的副手直接说：“已经让人去请村长了，如果没有别的线索，就下一个。”

“刚那人能领钱，为什么我就不行？”

“因为你们说的是同一件事，村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如果你不能提供额外的线索，那就没钱。”楼松的副手道。

那人想胡搅蛮缠，被楼松的副手拎着去了旁边。

不少百姓看到对方的凶相，有些打退堂鼓，生怕自己的线索让对方不满意，就会被抓去服劳役。

相比赏钱，活着更重要。

楼松的副将扫了一眼人群，高声道：“感谢各位勇于来次告状，但三皇子也不是冤大头，咱也不是傻子，是不是真心实意来告状，咱看的出来。有冤的三皇子自然会做主，但没冤的也别想来骗钱！没发完的银钱最后都会拿来施粥送药。你们胡编乱造个事情，骗走的银钱，说不定就是其他老百姓的救命钱！缺了大德的事儿最好别干！”

此话引得不少百姓附和，不少人互相监督着，听到有人胡编乱造、张冠李戴，立马站出来揭发！使得不少想要趁机骗钱的人都灰溜溜的跑走了。

入夜，楼松将整理好的证据交给李鹤霖。

“今天一共有四千三百六十五为百姓前来告状，其中有一千多人告的是同一件。过半都是关于付瑜的，包括强抢民男民女、打家劫舍、收取高额商税、以莫须有的罪名强制服役、白吃白喝，等等，反正特别多。还有一些是关于其他官员的，四县的很少，估计是路程太远，不少百姓不知道或者不敢来。”

李鹤霖翻了翻册子，问：“查有实据的有多少。”

“几乎全部，只有少数几件查不到，全都按人按事分好类了，都装在箱子里，装了一百多箱！”楼松伸直双臂划了个大圈。

“全部都收好，我已经八百里加急送信给父皇，待朝中派下新的官员，让他们审这些案子。”李鹤霖放下手中的册子，道：“赈灾粮和人口买卖的事情有线索了吗？”

“有！据城中百姓说，陛下派来的人来了之后，并没有将赈灾银的事过付瑜的手，他直接让随行官兵分发了赈灾粮。每人一旦，司马府有登记的册子，不过有被撕过的痕迹，残缺不全。付瑜以宴请的名义将他们都请去了司马府，可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挖出来的陶土罐清点过了，与当时陛下派来的人数一致，都请仵作分别安置在棺材里，就地掩埋了。若是将来他们的亲属想要扶灵回家乡，只管拿着牌子去换物居便是。但是那些兵卒，都被烧死了在郊外五里的邵子林，找不回来了。”

楼松呈上一摞按了手印的供状：“待朝廷送来的官员都死了之后，付瑜就让手下的人去收赈灾粮，一人两石，叫不出来就要服苦役。不过，没人知道这些人都去哪儿服苦役了，因为没人能活着回来。”

李鹤霖闭目揉了揉胀痛的额角，道：“难不成都卖去其他州县了？付瑜买卖人口的事查的如何？”

“没有头绪。”楼松摇了摇头：“倒是有人告发是安国公和靖国公，但证据不足，派去东郡、乐安和武定的人还没回来，说不定会有线索。”

李鹤霖叹了口气，一天一夜未睡，一直加紧处理事物，令他的头感到一阵胀痛。

“去大牢，本王要亲自提审成赫。”

两人刚走出院子，就与满身寒霜的章麓撞了个正着。

“你去哪儿？”章麓问。

“提审成赫，还有其他人，付瑜府上抓住的那几个门客也得审审。平原郡原本的人口官司没找到安国公和靖国公参与的直接证据，东郡的事儿又隐约掰扯上卫王，我得在父皇派下来的官员抵达平原郡前，把证据拿到手，以防有变。”

“就你现在的状态？还去查呢？”章麓一抬手，突然袭向李鹤霖，后者措手不及，下意识挡下一击，却被章麓另一只手偷袭，未出鞘的匕首直抵着下腹。

“你做什么？”李鹤霖纳闷的问道。

“快点睡觉去吧，就你这精神状态，若是再来一波刺客，怕是只有送死的份。”章麓收回匕首，淡淡道。

李鹤霖蹙眉，不赞同道：“我只是对你没防备。”

“是吗？”章麓挑了挑眉，趁其不备猛得抬脚横劈向李鹤霖头部，后者抬臂挡住，紧接着一翻手腕，握住章麓的脚踝往身后一拉，另一只手想要抓住对方后勃颈，却被章麓抬手挡开。

章麓猛的收腿，一脚踹向李鹤霖胸前。

李鹤霖被这股脚力踹的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有松开抓着脚踝的手，章麓倍这股力气带的往前倾，在空中来了个一字马。

“你看，我反应很快，真的没事。”李鹤霖道。

“整个平原郡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活人，我先替你盘一下账，等天亮了再去不迟。”章麓晃了一下被抓住的右脚：“松开。”

李鹤霖听话的松手。

当夜，李鹤霖被章麓强行按在床上休息，章麓坐在外间，就这油灯替他整理抄家的结果。

晴野晴放负责整理百姓的揭发，双竹引着大同商号送来的钱箱，源源不断送入换物居。萧雷在外查证，卢康依旧在大牢还没回来。

楼松的抄家还在继续，四县县令的府邸也被墨云骑围了起来，所有家眷全部下了大狱。

章麓连夜清点德州两郡大小官员的财产，得出了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单平原郡司马付瑜的府邸上的金银玉器，在换物居就卖了五十六万两。房契共计三十九张，地契一百四十七张，其中在平原郡就有上等旱田共计一千一百六十五亩，上等水田四百四十九亩，相当于四分之一个平原郡内城的面积。

全平原郡下属四个县，耕地一共二十八万四千五百亩，但付瑜一人就占了二百分之一！

这是何其恐怖的数字！

余下的一千多亩田地均在青州、兖州两地，房契则多在江南一代，小部分在登州，经手人都供出了同一个名字，杨奉贤。

章麓在这个名字上画了个红圈。

四县县令的家底也不比付瑜薄多少，单金南县县令家中财产，折算成白银就有三十万两。司簿、司业等人也有至少八万两的家产。只是奇怪的是，成赫除了有座华丽府邸之外，并无多少商铺和存银，现如今府上开支，全仪仗着其夫人的陪嫁。

天蒙蒙亮时，一身风霜的晴野悄无声息的来到书房，扣响了房门。

“姑娘，东西找到了。”

闭目养神的章麓睁开眼，看着晴野将一本书册放在了桌案上。

“这是密语的母本，另外，我发现成赫改过户籍，他原来……”声音逐渐隐秘在了黑暗之中，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也只来得起吹散最后的余音。

章麓命人将查抄的金银全部记录，收入库房，将剩余的玩器、古董、字画、书籍做了分类整理，并一一封入特别打造的木箱之中，贴上封条。按李鹤霖的要求由墨云骑弓骑卫校尉陆凡，带着一千兵马送往京城。

“走吧，会会故人。”章麓推开屋门，晨风划过衣摆，掀起阵阵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