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鹿同春 第28章 第 28 章

坐于李鹤霖身后的崔梦宜神态娇羞地从座位上站起身，经过李鹤霖的身边时，还欲说还休的偷看了他一眼。这小女儿姿态让太后颇为满意，在她的眼中后宅女娘就该如此，哪儿能像皇后和章麓那般没有规矩。

只可惜一切都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李鹤霖连个余光都懒得给。

崔梦宜抱着琵琶走到大殿中央，娇媚的女声响起：“久闻三殿下以八百精兵，从鄯城而出，直捣西戎，破其兵丁三万，如此英雄之姿当为我辈楷模，今日臣女便献《塞上曲》于殿下，贺殿下神勇无敌，百战百胜。”

安国公府因依靠着太后这座大山，说话做事向来大胆奔放、不畏人言。前有崔敏先当街阻拦贵女车架，后有崔梦宜宫宴点名道姓给三皇子献曲。真是兵也想要，权也想要。

章麓偷瞄了一眼首位，陛下脸上的笑意已经散完了，而太后却乐得跟朵花一样，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三皇子的母亲皇后娘娘则借着饮茶，用宽大的袖笼挡住了自己，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至于几位皇子，三皇子作为被献曲的对象依旧面无表情，垂眸看着杯中酒，没分给崔梦宜一点视线。四皇子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五皇子李谨焕倒是笑意吟吟，可章麓总觉得他的笑意未达眼底。

再看隔着两个位置的马景川，似乎是刚刚舞枪的时候累的了，正在执箸夹着面前的红糖年糕。章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桌子，除了茶水什么都没有，估计这盘年糕是刚刚陛下专门嘱咐内官给上的。

至于卫王世子李啸林，连打了三个哈欠。

其他的贵女有的低头，有的面露不屑，章麓便多少有些明白崔梦宜在京中的人缘如何了。

一开始章麓对京中贵女跳舞弹琴没什么兴趣，毕竟她的师傅是谭大家，她见过这世间最为绝美的舞蹈，听过最动人的琴音。可当她听到太后说，崔梦宜的师傅是容大家的时候，瞬间来了兴致。

前朝末位皇帝在位时，谭大家因一曲掌上舞名扬天下，后入宫做教习，专门教宗室女弹琴跳舞。当时她有个徒弟便是太后口中的容大家容檀。

谭大家只这一个徒弟，而容檀也不负师恩以一曲飞天舞名动京城。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谭大家与容大家决裂，谭大家将容檀逐出师门，不再认这个徒弟。最后，容檀留在了长安，而谭大家的去向则无人知晓。有人说她死了，也有人说她被容檀仇杀。

但章麓知道，谭大家是当年三哥在上郡剿匪的时候碰巧救下的。谭大家容貌姝丽，虽已有三十五岁，但风姿绰约别有韵味，便被上郡的起义军头领看上。那头领名声极差，经常烧杀抢掠无辜百姓。

所有被救的俘虏中的女眷都是由虞庆侯夫人来安排，当时她认出对方是谭大家，就问她是否愿意一同前往范阳。而虞庆侯威名世人皆知，谭大家欣然同意，自此便在范阳落地生根，章麓也成了她的亲传弟子。

虽然师傅从不愿提起过往，但章麓对容檀颇为好奇，自然对她的弟子崔梦宜也生了几分兴趣。

她有些期待，想看看当年名动京城的容檀，教出的徒弟能如何的惊艳四座。

抬头望去，崔梦宜手执的是一把青竹色的四弦琵琶，琴弦微动，琴音鸣响。弹完四段前音，殿中乐女和声而入，待开头激昂的旋律奏完，众声由昂转低，鼓声渐消，只留琵琶与竹笛之音回荡与宫殿之内，变成一片悲怨之声。

章麓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殿中。崔梦宜的目光始终落在李鹤霖的身上，神色也变得哀婉起来，好似在哭诉负心郎一般，惹得她一身鸡皮疙瘩。

她记得师傅所写的《塞上曲》主调是非常激昂的，大部分的篇章节奏都非常快，中间有段感叹边关小民疾苦的篇章，宛转哀鸣，发的是‘哀民生之多艰’的嗟叹，曲调酸心腐脾，令人肠断。而非崔梦宜所演奏的这般，时如闺中怨妇哀叹吟吟，时如绣阁幽恨，飘飘飖飖寒丁丁。

正当她思绪飘渺的时候，崔梦宜放下了琵琶，由殿中乐女继续演奏，而她已然甩出飞袖，跳起了舞。

当她看到崔梦宜从袖中甩出花瓣，纷纷扬扬飘散于天地的时候，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心思了。崔梦宜的舞姿确实精湛，轻盈优美、飘忽若仙。长长的飞袖开合遮掩，更衬得她仪态绝艳、翩若惊鸿。

可惜，文不对题。

她所演的是《塞上曲》，是描绘金戈铁马与民生多坚的《塞上曲》，除尘如仙的舞姿不适合这样的曲子。

待崔梦宜表演完，殿中有那么一瞬间，鸦雀无声。

崔敏先本想鼓掌喝彩，却发现周围没人出声，而自己母亲的脸色发青，眉头皱得死紧。他又看了看太后，似乎跟自己一样懵，不过脸上的笑还挂着，顿了三息还是合掌拍了拍，说：“梦宜的舞姿恍若仙子下凡，美的令人陶醉。”

太后这话一出，殿中稀稀拉拉响起了一些应和声，可是殿中唯有资格评判的皇后和陛下都一言不发。

皇后没出声倒是情有可原，毕竟崔家跟他母家不对付，太后又不喜欢她，还强行让陛下纳了崔家的女儿，如今太后视崔氏诞下的皇子为皇位继承人，毫不遮掩的为其拉帮结派，不顾及皇后脸面，皇后能平静的一言不发已经是涵养好的表现。

可陛下不论心里怎么想的，他的表面功夫素来做得足，尤其是在孝道方面，只要不影响朝堂，向来对太后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太后明显有意将崔梦宜嫁给李鹤霖为正妃，等同于让了一步，将来即便陛下不让崔氏所生皇子成为太子，也可以指皇后所生的三皇子李鹤霖为太子。

可他自顾自的饮酒，仿佛这场舞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不过，确实没什么关系，崔梦宜的名头是献给三皇子的，而不是陛下。

可太后即便对容檀教授给崔梦宜的琴舞有些微词，但也只能自家人关起门来说，哪儿能允许崔梦宜在公开场合被这样下面子，于是沉声提醒泰安帝：“陛下，你觉得如何？”

泰安帝放下酒杯，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很好。赏一对玉如意。”

一对玉如意，说贵重也贵重，但与前面赐给李啸林的砚台，赐给马景川的上古名刀相比，差的不是尊贵，而是心意。

崔梦宜咬着下唇，一脸羞恼，但碍于皇帝在上，不敢明发。只能垂着头抱着琵琶急匆匆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因着泰安帝的不给面子，场面一度氛围凝重。

太后是个护短的，将崔梦宜看得比眼珠子都重，自然不可能让她丢这么个大脸。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但她又不能当众训斥皇帝，只能找别人的麻烦。而这一找，就找到了章麓的头上。

其实说来也怪，太后一心想要将章家争取过来，成为良妃崔氏所生十一皇子的助力。但她又看不上章氏一族全是武夫。章家的战功越卓绝，‘铁血长城’的名声越响亮，她便越认为范阳章氏皆为嗜血蛮夷，配不上崔氏子弟。

可是泰安帝太过重视虞庆侯府，还赏了章麓四车宝贝，造就了虞庆侯府烈火烹油花团锦簇的景象。使其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连卫王府都想插一脚。

想到这里，太后就觉得恼火，暗骂卫王妃目光短浅，一个乡下蠢妇果然上不得台面。居然将自己的侄女混进侍女里，想去虞庆侯府想勾引虞庆侯。

她也不想想，若是虞庆侯是个色令智昏的，真着了她的道，就容和那个悍妇能放过她？当年容和待嫁时，便能将试图用下作手段碰瓷章涛的贵女弄得臭名远播，如今依然！再说陛下可不会轻易放虞庆侯回北境，再有战事也是让虞庆侯世子章启去，再点朝中一位成为副将。

章启这个虞庆侯世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十三岁上战场，十七岁立大功，二十岁因北宁关一战声名赫赫。对虞庆侯夫人极为孝顺，若虞庆侯真敢犯浑，章启就敢掀了他的桌。

到时候怕是兵权没拿到，反而成了京城的笑话！

可若是让崔敏先纳了章麓，再将崔梦宜嫁给李鹤霖就不同了，朔方、平卢，幽云十六州共计六十万边军等同于落入了崔家手里，即便将原本义武、成德的二十万陆家军拆出来，也还有四十万的兵权在手。

到时即便陛下令李鹤霖登基，这大梁也依旧是崔家说了算。

心中算盘打得噼啪响的太后，便将目光落在了章麓的身上。俗话说，若是想要掩藏一个笑话，那就闹出一个更大的笑话，而章麓则是最好的人选。到时不单压下了陛下令崔梦宜下不来台的事，还能坏了章麓的名声。

即便她今夜的另一个计划未能成功，也可让崔敏先顺理成章的逼章麓就范。

一个坏了名声的女子，有国公府伸出橄榄枝，虞庆侯不会不接。

正感叹刚刚那首《塞上曲》被糟蹋了的章麓，忽闻有人唤她名字，还愣了一下。她朝上首看去，只见太后慈眉善目的看向自己，还朝自己招手：“来，走到近前让哀家看看。”

章麓心中不解，但面色如常，站起身绕道屏风前，微低着头小步走到了太后近前。

之前隔着屏风，一些离得远的官眷看不清章麓的样貌。如今她走到殿中，在宫灯的照映下，不少公子都看直了眼，目光随着她一路跟到了太后面前才回过神。

自从章麓在赏梅宴上与一众郎君纵马打球的事传扬出去后，京城里便有人传她其貌不扬，女生男像、粗俗不堪。

可今日得见，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不少家中有未婚公子的夫人都开始悄声打听虞庆侯府。

习武之人对他人视线极为敏感，章麓自不例外。她知道现在众目睽睽，行事更为小心谨慎。

太后打量了她一番，不太诚心的赞道：“好一副花容月貌，倒真是继承了你爹娘的优点。”

“臣女哪里及得上崔五姑娘天人之姿，太后谬赞。”章麓知道崔梦宜是太后心尖，为了能平安度过宫宴，自是不吝夸赞。

闻言，太后脸上的笑意真诚了两分，不过一句好话并不能打消她的念头：“以前陛下在邓州的时候，便常听闻黎氏女容和一手七弦琴惊艳天下，你作为她的女儿，想必在古琴上的造诣也同样巅峰造极。不如，献曲一首，令在坐郎君们赏玩？”

赏玩？一个词直接将章麓看做舞女歌姬，毫不留情的贬低她。

章麓：＝－＝满屋子的算盘珠子。

章引玉：一颗算盘珠，两颗算盘珠，哇塞！这里还有一颗上等黄田玉做的算盘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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