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鹿同春 第27章 第 27 章

进了景泰苑，众人被内官领着依次列席。

因着今日是男女混座，宫人们一早便在官员座位的身后立起了纯色纱绢屏风。除各位夫人与官员一同座于最前方外，其他女眷都坐于屏风之后。

景泰苑的景泰殿是有十六根立柱的大殿，平日里多用于宴请番邦来使，前朝的时候则是被用来为进贡的各地亲王、郡王接风洗尘。

因此，殿内空间极为宽敞，用以宴请官眷最为合适不过。

位次是按照本品来排的，因而虞庆侯府的位置比较靠近中间，离皇帝最近的左右两个位置是卫王和贤王，之后便是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还有他们身后的六公主和七公主，其他皇子皇女因年纪尚小，没有被允许来参加宫宴。

皇子之后便是国公，以安国公崔氏、靖国公张氏为首，右相王相权因是三朝太师被允与国公同座，之后便是内阁大臣、一品君侯，以中书令张锦、西洲侯、虞庆侯为首，再之后便是各地节度使、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

章麓一眼就瞧见坐在斜后方的黄媛媛，她父亲曾经是虞庆侯的部下，后来在虞庆侯的举荐下，投奔了陛下随他一同举事，如今有了从龙之功，便被提拔为江南西道节度使。前两日还没见着她，估计是因为江南道太远，今日才入得京。

两个人相视一笑，眼中皆是重逢的喜悦。

此刻景泰殿内人多却静，安国公夫人落座后，不经意般往虞庆侯府的位置扫了一眼。

也只消这一眼，便看见了屏风后的章麓，她心中顿时想起昨日入宫拜见太后，路过雍和园时不小心偷听到的对话。皇后问三皇子虞庆侯府的六姑娘如何，三皇子言：“范蠡之才，洛神之貌。”

虽不知才思如何，但这模样确实称得上‘洛神’二字。

察觉到母亲神色有异，崔敏先问：“母亲，怎么了？”

想到太后的计划，安国公夫人示意儿子朝虞庆侯府的座位看去：“章引玉身旁的便是虞庆侯的嫡次女章麓。”

崔敏先顺着母亲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容貌姝丽的女子与身旁的章引玉语笑晏晏。虽衣着素丽，但不失体面，在这一众姹紫嫣红中如同一枚极品白珍珠，紧紧吸引着他的目光。

“之前在赏梅宴她穿的是男子骑装，瞧着是姝丽却没什么特点，却没想到改了女装后，竟是如此绝色的小娘子！”崔敏先这色胚当真是看见美色，就看不到其他了。

见儿子情绪激动，安国公夫人不由的叹：崔五的心着实被养大了，昨日竟敢与她说谎话。这哪里是无盐之女，明明可以称得上倾国倾城！原本还担心儿子不肯配合，非要去勾搭章引玉，如今反倒是安心了许多。

只要事情能成，崔氏便可一跃成为这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勋贵。这般想着，她又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崔梦宜，只可惜这位是个蠢的，三皇子看不上，否则崔家或可一步登天。

被安国公夫人挑剔的崔梦宜早就到了殿内，因今日由皇帝搀扶太后入殿，她不适宜跟着，便自行先入殿落了座。因着太后宠爱，她得以与公主同席。而洛阳定国公主薨，皇后又无其他公主，三皇子身后的坐席无人，因此她的位置便被太后刻意安排在了三皇子身后。

崔梦宜隔着屏风看向前面空落落的位置，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她已然是三皇子正妃的错觉。这个位置如今是她的，将来也只能是她的。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不少公子都在暗暗关注虞庆侯的位置，而姑娘们则暗中比较谁家的衣裙更华贵，谁贴的妆花更漂亮，目光自然也都转移到了章引玉的身上。

一时间，虞庆侯府的众人迎来了殿内九成的注目。

这份注目一直持续到孟德才跨入殿门：“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齐齐起身，朝大殿最高处的位置行跪礼，齐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泰安帝先送太后落座，然后才走到高处的御案。

“众爱卿平身，今日是家宴，无需拘谨。”

“谢皇上，祝皇上洪福齐天，祝大梁寿与天齐、兴隆昌盛。”众人贺岁的吉言都是礼部事先讲明的，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从殿内传至殿外，宫里的钟声响起，午正已到，正式开宴。

泰安帝先唱了遍礼部提前写好的祭文，然后带领众人祭拜祖先，之后便是宫宴的重头戏——迎吉。

所谓‘迎吉’，也不过是披着好听名字的选秀。大臣们家眷展现各种才艺，然后由陛下、太后、皇后品评，赐下奖赏。

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展现才艺的目的在于让皇子公主们看到，从而吸引主意，争取能缔结秦晋之好，为家族增益。

因为皇子公主不需要献艺，所以从宗亲中地位最高的卫王府开始。最先贺年的便是卫王世子李啸林。

他行至大殿中央，内官抬来了一张红木条案，两只湖笔、一方红石砚、一张金蝉翼红纸。他双手同时握笔蘸墨，行云流水般在红纸上写下一幅对联：大地春光艳我朝繁荣，四海景色新五湖安康。

“竟是双手写字！”这声音不小，章麓不禁闻声而望。

只见王相权旁边，属于中书令张锦的位置后方，一个已经戴冠的俊秀男子双眼亮晶晶的，似乎想要伸头仔细看看，但顾忌坐在前面的长辈而不敢逾矩，只能坐在原地抓心挠肝。

后面准备献文的官员家眷倒是没想到李啸林竟会双手写字，虽这副对联平仄不齐，对仗也不工整，但寓意极好，又是难以练就的双手写字，一手狂草写的还极好，虽然没有‘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之感，效果还是非常震撼，后面若是有人只赋诗，除非文采斐然，否则怕是会被嘲笑平平无奇。

章引玉倒是也没想到李啸林这个纨绔居然还会双手写字，怕是为了今日专门练的吧。不过双手同时确实很难，她小时候练双刺也是练了两三年才熟练，双手写字应该差不多。

待墨迹干涸，内官将字捧给泰安帝。

泰安帝说：“没想到子侄竟还有这般巧技，来日若是有外邦前来朝拜，定要展现给他们瞧瞧咱们大梁子弟的文风底蕴！就赏你一方山水麒麟砚吧！”这话一落，底下不少文官子弟露出了艳羡的目光。

章麓发现，方才探头的男子脸上挂上了羡慕的表情，小声凑到前面长辈的耳畔咕哝着什么，却被长辈低声呵斥。

章麓好奇的低声询问章引玉那男子的身份，章引玉看了一眼道：“是中书令张锦张大人的嫡长子张骁。这可是个妙人，六岁便熟读史书，曾高中两榜进士却不愿入朝为官，听尚书右丞家的二姑娘说，他熟知天文地理，对周边小国的风土人情都了如指掌，还精通各国语言，最适合入职鸿胪寺。不过这些东西没什么用，鸿胪寺的寺正是个老学究，最不喜欢这些贵族子弟了，根本不会愿意要他。”

章麓叹道：“他这样的人去鸿胪寺才是正合适的。”这样的人，应当也很熟悉西戎吧？

或许她一直打听不到的那件事，张骁知道呢？

被章氏姐妹讨论的张骁郁闷的单手托腮，心中羡慕着李啸林的好运。

那可是山水麒麟砚啊！天下唯此一方，是徽州名匠刘涵蕴所雕，当年被徽州府刺史买下，作为贡品进献给了前朝末帝，没想到今日居然被陛下送出去了。

看着张骁又羡慕又哀怨的神色，章麓神思一动，悄声问身侧的章引玉：“你可需要献艺？”

章引玉摇头，小声道：“我又不相看，献什么艺？”

她见堂姊面色古怪，问道：“怎么了？”

章麓目光朝上首看去，低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今日宫宴还需要献艺？”

章引玉一愣，不可置信道：“昨日负责宫宴的礼官会去府上送帖，说明今日宫宴的流程，难不成没人去虞庆侯府？不会吧？”

昨日？昨日都耗在了那三家送来的仆役身上了，哪里见过礼部派来的礼官？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无论公子还是小姐，皆打扮的光鲜亮丽，即便气质清冷的人，脸上都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表情。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献艺，只有他们家不知道。

这……若不是无心之失，便是故意想要虞庆侯府出丑！

虞庆侯夫人也发现了问题，她轻声安抚：“无妨，以不变应万变。”

受了赏的李啸林脸色挂着惊喜，昂首挺胸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接下来便是贤王世孙马景川，他提着一柄银枪立于殿中，合着鼓点声将一柄长七尺八寸、重七斤四两的银枪舞虎虎生风。

他穿着栗紫色宝相花蜀锦圆领衫，腰间的白玛瑙云纹角带随着转身的动作在空中划了个完美的圆。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银枪尖头，寒星点点，银光飒飒，回扫时可窥见其剑眉朗目，飒爽英姿。

“金其锋而以木为柄，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精而不滞，又莫贵于静也，静而心不妄动，而处之裕如，变幻莫测，神话无穷。[1]”章麓眼神中的欣赏无法掩藏，她没想到京城诸公子里，竟也有能将枪使得如此出神入化者。

虽然章引玉也会武，却主要是靠着惊人的蛮力，所以在章氏一族里算是‘武学白痴’。

她试图从其他人的表情来判断马景川的枪法如何，可惜周围坐的不是城府深沉的老头就是他她一样的‘武学白痴’，只能向姐姐虚心求教：“跟世子哥哥比如何？”

“可一战。”章麓肯定的说。

章引玉倒吸一口气，难掩心中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无论是蒋伯伯的儿子还是陆伯伯的儿子，枪法虽好但都不及世子哥哥，而黄伯伯只有女儿，惯用的还是铁鞭无法比较。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认为世子哥哥的枪法天下第一。

没想到贤王世孙居然得到姐姐‘可一战’的评语，那就意味着如果他跟世子哥哥比试一番，世子哥哥有可能会输！

想到这里，章引玉看马景川的目光犹如黑夜中的灯火，明亮又闪烁！

得了奖赏的马景川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视线，他扭头望向自己的左侧，发现离他很近的虞庆侯的位置处，于屏风后隐约可见两位面容姣好的少女。

马景川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将枪丢给内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接着应是卫王的嫡女雨陶郡主李啸音献艺，但她昨儿崴了脚，今个儿便免了，之后就轮到了安国公府的世子崔敏先。

可崔敏先是众所周知的不学无术，章引玉本想着看他出丑，没想到陛下还没说话，太后先出声说道：“陛下，梦宜这几个月练了一只塞上舞，颇为惊艳，得了容大家的夸赞，就让她代安国公府献艺如何？”

泰安帝知道这是太后不想让安国公府公然出丑，虽不满太后总是提携没甚本事的安国公，但今日是上元节，也不好闹得太难看扫了兴致，便点头应允了。

[1]（戚继光《纪效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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