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在十七楼停下,裴时樾开锁进门。
室内装修整体呈冷色调,客厅是极开阔的开放式格局,正对门的巨大落地窗前天光涌入,笼罩在灰蓝色的墙壁上,映衬得整个空间透亮而空旷。
裴时樾随手把奶盖放在茶几上,然后走进卧室拿着换洗衣物去冲了个澡。
等他从浴室出来,毛巾松松搭在颈后,发梢还湿漉漉向下滴着水,几缕湿发垂在额前,被他抬手向后随意捋了把,露出挺拔的眉骨和额头。
此时恰好门外有人敲门,一声接一声,格外有规律。
裴时樾套上短袖,打开门一看,宋嘉禾不知道什么时候屁颠屁颠跑来。
裴时樾懒懒散散靠在沙发上,毛巾随意擦了几下头发,偏着头问宋嘉禾:“有事?”
宋嘉禾压根没把自己当客人,姿势四仰八叉:“都几把哥们没事儿我不能来?”
他一脸沉痛道:“我家上头的老爷子今天突然带着位小他四十来岁年轻得能当我后妈的太奶从国外杀回来,刚下飞机,轰动全家上下,连我那俩八百年不同屏的叔伯都放下芥蒂一块儿出动了。腥风血雨大的要来了,我来您这避避风头。”
宋嘉禾嘴和榨汁机似的啵嘚啵嘚啵说个不停。
裴时樾百无聊赖地听着豪门狗血八卦,抬了抬眼睫,然后面无表情打了个打哈欠。
宋嘉禾看他这副没睡醒的样儿就知道,随口问道:“最近又睡不着了?”
“一直都睡不着。”裴时樾指正到。
宋嘉禾和裴时樾是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哥们,自然知道他失眠多梦的怪毛病,差不多是从高中开始的,到现在也快缠了他十年。看过医生,说是神经衰弱,药没少吃,也没少调理,就是没什么作用。
“不给你弄点儿酸枣试试?我太奶奶就这样喝,上了岁数睡不着觉的老毛病都治好了。”宋嘉禾真诚建议。
裴时樾:“……”
裴少爷炸毛了,抄了个手边的抱枕丢过去:“滚。”
宋嘉禾非常灵活地躲过去:“对了,我听那谁说,你家老太太也要生日,阵仗弄挺大的,还有你哥…江楷熠,最近好像也钓上了个爹是土地主出身家里这两年飞黄腾达的妹,他这是下定决心要跟老太太表忠心啊。”
裴时樾唇角耸耷,兴致缺缺地垂下眼,眼底困意缭绕,比听别人家八卦还平静,好像出现的这几位和他没半毛钱关系。
他毒舌点评道:“挺好的,吃软饭又不硌牙,好吃爱吃多吃。”
两句话给宋嘉禾逗笑了,他说得口干舌燥,想起来喝水,这时候才瞥见茶几上放着的那杯奶盖。
他扒拉着包装袋,把logo露出来:“这不是在咱这刚开业的店吗,很火爆啊,全市外卖平台都暴单了,线下自取要排好久。下午还刷到蒋正金这个逼在朋友圈秀恩爱‘给亲亲老婆排队买的奶茶欧耶!’”
宋嘉禾扣着嗓子对这种秀恩爱行径真情实感的“呕”了一声,突然后知后觉:“这是你买的吗?你不是一直不爱喝这玩意……”
裴时樾“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一个小姑娘的。”
宋嘉禾一脸不可置信的嫌弃:“你他妈做个人吧,连人家小姑娘的奶茶都抢?”
裴时樾:“……”
-
阮芒在打游戏。
从相亲失败那天起到现在已经满了二十四小时,陈女士那边如同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阮芒不自觉放低了警惕,在峡谷里激战,嘴里还哼着改编的歌:“埋一颗炸弹,等你从河道经过~”
有段时间没打联盟,这把她正好晋级赛,在麦里和双排队友唠着磕,她玩的是EZ,一个横跨了半个地图的R飞出去,精准收掉了对面的残血。
“帅不帅?”小姑娘得意洋洋地装了个杯,下一秒,耳边传来一道模糊朦胧的女声:“好帅哦。”
“嗯嗯嗯?谁在说话?”
双排队友是她大学同学,男的,应该发不出这么阴柔的声音,阮芒茫然地摘下耳机,一扭头和陈女士黑得像锅底的脸对上。
“……”
阮芒吓了一跳:“妈,您怎么来了……”
陈女士面无表情:“我不能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阮芒自知自己是秋后的蚂蚱大限将至,只能先走曲线救国的套路,可怜兮兮地祈求,“我这把晋级赛,等我打完一定听从发落!”
“给你十分钟。”陈女士哐叽一声带上门。
麦里沈寓川笑得快要撒手人寰,他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问:“你怎么惹你家太后了?”
“搅黄了太后这个月安排的第三场相亲算不算?”
“那你还是安心地去吧,我会准时给你烧纸的。”
十分钟之后,阮芒磨磨唧唧从卧室里走出来,整个客厅都被陈女士强大的气势镇住了。
“坐吧。”陈女士宛若教导主任坐在那气场全开,视线像是x光线把阮芒上上下下五脏六腑都看了个透。
阮芒决定恶人先告状,演技大爆发,委屈巴巴抹着眼尾不存在的眼泪:“您是不知道,张姨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和我站在一块儿还没风凝显得高。”
倪风凝是阮芒从小到大关系最好的小姑娘,一七二出挑的大高个,打小往阮芒家里跑,作为度量衡陈女士自然是认识的。
果然,陈女士嚣张的气焰降下去点,她皱着眉头将信将疑:“真有这么矮?张艳茹明明跟我说长相个头都不错,就是年纪稍微大了点。”
“是大点,脸上褶子有点儿多,”阮芒顺从地点点头,“看着能给我当后爸了。”
陈女士:“……”
“别瞎说,”陈女士清清嗓子,“人张姨不也是为你好吗?还替你操心这些事儿。”
“张姨是看您过得太舒坦了,给您找点儿神奇宝贝当怪刷。”阮芒小声嘀咕。
陈女士指尖抵在阮芒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戳了戳:“你这个小妖精,简直就是老天爷送来折磨我的。”
陈女士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看从小到大,你爸那么宠着你,你要做什么我们都尽力支持,高中跑去学美术我们二话不说,现在毕业了宅在家上班,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礼拜见不着一个活人,就看你那小漫画,打那小游戏,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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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白了都是阮芒现在的工作在背锅。阮芒大学期间专业对口连载过漫画,也出过单行本,毕业去了一家本市知名的漫画工作室从底层做起,结果真正去工作了才知道社会险恶。
工作室一件人事儿不做,把毕业生当牛使不说,一切作品都是流水线工艺,只追求说白了上色覆盖线稿,糙到没边了,连最后成品署名都不一定能带上自己。
忙碌了半年除了两手腱鞘炎什么也没学到。
阮芒像是在象牙塔美美蹦跶二十多年,一出来被现实甩了个稀巴烂,关于这个职业一切崇尚的美好滤镜烂了个稀碎。
虽然也有大学的同学说,只是个别工作室这样,阮芒运气不好进了狼窝罢了,劝她去外地找更好的工作机会,或者换一家工作室。
但她暂时道心破碎,也挫失了当年那股青涩珍贵的锐气。
她在家自学了小半年的课程,凭借深厚的基本功,现在在做插画方面的工作。
除了商稿没事儿还能在一些绘画软件上接私稿,不用连载时间更自由,也没什么约束,对阮芒来说是满意的,甚至有种回到了大学那会接稿赚零花钱的纯粹快乐。
陈女士和阮父原本是非常开明的家长,觉得孩子自己快乐才是最重要的,也不会觉得阮芒在家没有固定工作,会在亲戚朋友面前掉面子。
相反的,陈女士之前还会拿着阮芒出版的单行本得意洋洋地在亲戚朋友面前炫耀:“厉害吧?我们家阮阮是漫画家!”
每次阮芒都不好意思地小声纠正陈女士:“是小作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从阮芒宅在家久坐一年半去体检,脖颈脊椎手腕哪哪都有问题之后。
陈女士并不是恨嫁,也并不是想早早给阮芒扯个证,她就是单纯的,想找个活泼开朗热爱生活,成天在外边溜达,最重要的是能带着阮芒一块儿溜达的人。
但中年人的交际圈很少能遇上和阮芒年纪重合的年轻人重合。
所以陈女士的这种执念最后就演变成了给阮芒疯狂相亲。
陈女士深吸一口气:“这样吧,明儿我去联系咱们这儿梨花公园相亲角最知名的红娘,我亲自把关,一定给你挑个个高长得帅的,下个礼拜开始,我们继续相亲。”
阮芒:“?”
“不是,还来?”阮芒急了,再让她开盲盒和正方体那种内核的人吃顿饭,她指不定当场晕过去,到时候去医院一检查还得多一项乳腺增生。
陈女士义正辞严道:“不想去相亲那你就自己出门找个男朋友,到时候把手头工作放一放,跟我和你爸一起出去旅游,多好啊!正好我们下个月要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你抓点紧,还能赶得上。”
阮芒:“……”
阮芒无话可说,阮芒五体投地。
她刚要和陈女士继续谈判,这时候,门外门铃声响起,她像是被解救了一样,倏地站起身:“我去开门。”
阮芒像只被抽干了精气的小僵尸,蔫了吧唧地来到门前,透过猫眼却没看清外面站着谁。
门把手旋转了两圈,“咔哒”一声,门应声开了。
她扬起卷翘忽闪的睫毛,眨巴眨巴眼睛,和门外的裴时樾面面相觑。
这阴魂不散的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