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庭知见状心中惊疑不定,陆王氏说的话于他而言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您、认识韶儿的亲生母亲?”
她的女儿……?
难道母亲认识韶儿的亲生母亲,那位神秘的贵妃娘娘?难道母亲从一开始就知道韶儿不是帝后的亲生女儿……
仿佛是猜到儿子心中所想,陆王氏冷哼一声,“都已经不是你夫人了,还叫的那么亲热。”她说罢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提醒陆庭知:“总之日后她的事情就和我们陆家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你也不必再记挂了。”
她话说到一半想了想,又补充道:“妙娘毕竟出身不好,待为娘有空替你再瞧瞧有没有哪家合适的姑娘,这次有为娘给你把关,说什么也要找个好的。”
陆庭知面露尴尬,俊脸微红。眼下院中还有不少下人在场,母亲丝毫不避讳。这边刚与韶仪和离,家中妾室又诞下庶长子,竟早早开始提起再娶的事情了。
“娘,我没这个心思。”陆庭知眉头紧紧并成一抹川字,面上神情不悦,“娘你刚才话里的意思,可是与韶儿的亲生母亲是旧识?”他忍不住再度问了一遍。
陆王氏似乎烦了,闻言便上下打量了几眼自己这个儿子:“她和你都没关系了,还问那么多做什么。”她一面说着,路上面上露出几分自得的神情,“不然你以为为娘是傻子不成,若当真是正八经的皇女,这些年能被我治得这么服服帖帖的?”
陆王氏的话语中满是藏不住的得意,惹的陆庭知禁不住追问:“那位娘娘……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想陆王氏的脸色陡然大变,原本盈满的笑容几乎在瞬间凝固。陆庭知在她的眼中看到有众多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复杂到甚至连他都分辨不清。
陆王氏沉声道:“你记住了,关于那位的事情,一点也不要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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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有什么弄错了。”
韶仪的目光紧盯着摆在案上的那道圣旨,伸手仿佛想触及,却又犹如被灼伤一般猛然收了回去。
“主子,我们要不去问下皇上……指不定是草拟旨意的人出了什么岔子。”鹧鸪踌躇片刻,谨慎道。
她的余光不由得往一旁的剪霞身上飘去。以往主子遇到事情的时候,总是剪霞最先能拿出建议,可这一次剪霞却极为奇怪,始终一动不动地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如此一来,鹧鸪自己也不敢再多说了。
“你说的没错。”韶仪长吸一口气道,“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我、我就算不是、不是亲生血脉,也还保留有公主的封号,怎么可能被赐婚给皇兄呢……何况皇后娘娘不是已经替皇兄相中了温家的大姑娘……”
韶仪心中有了头绪,霍然起身:“不行,我要进宫去见皇上。”
“奴婢这就去收拾……”鹧鸪连声道,转身就欲往里屋去。
“不必耽误时间了。”韶仪摆了摆手,“圣旨之事事关重大,若是弄错了要给皇兄添不少麻烦的,若是传扬出去,皇兄日后的名声该当如何。”她说罢心中焦急,连忙吩咐鹧鸪和剪霞拿上圣旨、叫来车马来,速速进宫去。
剪霞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屈膝福身,与鹧鸪一同出了屋去。
鹧鸪禁不住地频频往剪霞处瞧,见四下无人,便凑上前去小声问:“剪霞姐,方才在屋里你怎么也不说话?也不知这草拟圣旨的文官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闹出这么大的差错,刚才刘公公来传旨的时候可真是吓死我了。”
她说着语气中余悸未消,却见剪霞动也不动,不由得又轻声唤了她几句。
剪霞慢吞吞地回过眸来,目光沉寂漆黑,让鹧鸪冷不丁惊了一惊。她抚着胸口正欲如往常两人打趣一般讨饶于剪霞,却听剪霞目光一转不转地看着自己,口中一字一句地缓缓出声。
“你凭什么以为只是一个差错?”剪霞的话语中有多么冷静,就暗藏着多深的畏惧,“这可是圣旨,天子之意,岂会有错?”
“这……”剪霞的神情实在可怖,让鹧鸪一时怔忪,想不到如何回话。
剪霞微一垂眸,将眸中情绪尽数掩去,许久后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方才主子接旨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那道圣旨上的笔迹?”
“笔迹?”鹧鸪皱起眉头,不知剪霞话中的意思。
只听她继续道:“那道赐婚的旨意,前后段都是提前先写好的,墨迹已经干透了。只有主子名讳的那几个字,墨迹未干,最后一笔的拖尾处可以看见一点墨迹渗透到绢帛中去,晕开了一点墨渍,想来是这道圣旨拿来之时最后写上这几个字的。”
“那就是说,是填上的?”鹧鸪听得糊涂,这又是什么意思,哪有圣旨是等着人去填的?
她不是鹧鸪懵懂耿直、无知无觉,也不是主子身在局中、难觅其踪。
她看的清楚,那圣旨之上,不仅“八皇女韶仪”那五个字是另添的,更认得那笔迹,分明就是太子本人执笔所写。
主子是太子殿下的皇妹,两人更是从小一同长大,难道她一个奴婢都认得出的东西,与太子亲密无间的公主韶仪当真会全然认不出来吗?
不过是不愿去细想罢了。
剪霞心沉如水。
她回想起太子这些年来的种种叮嘱,以及自河西回来之后私下为主子做的许多事情。其中的点点滴滴,哪怕是她这么一个奴婢都为之动容。
只是主子她要如何去面对自己一直如此依赖信任的兄长,竟对自己抱有如此的心思呢。
韶仪草草收拾完毕,便带着剪霞出了门往皇宫的方向去。而就在她的身影上了马车之后,巷尾深处,拐出一道深青色身影。
“殿下,您不见见公主吗?”赵年伏低了身子,从秦怿的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朝无名别院的方向张望了几眼。
秦怿将手背在身后,右手攥紧了左手的手指,却没有回答赵年的疑问。
见她,他当然想。
可是该怎么面对她呢……秦怿自己也想不明白。
“你说……这个时候她会愿意见我吗?”秦怿抿唇道,眼眸中流露出几分苦涩意味,“哪怕就算是她愿意见我,也是不能接受我的吧。”
这一刻的太子,比以往二十余年间的每一刻都要脆弱。
赵年垂眸不敢随意接话,他在宫里头消息灵通,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在铜鉴阁中发生了什么,也知道那道赐婚诏书的事情。
实际上他终归只是一个奴才,对他来说殿下满意了就什么都好,其他的他一点都不在乎。至于韶仪公主,赵年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从接受程度上来说,由她来坐太子妃这个位置,可比其他任何女子要好上不少。
“殿下在公主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想必公主想明白后,一定能接受您的。”赵年谨慎地回道。
秦怿没有再说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对于韶仪来说是怎样重要的存在,可无论是怎样的存在,都绝不可能是她对于夫君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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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正宫,东暖阁中,朱色的矮台上燃着一顶兽脑香炉,有浓郁的龙涎香香气自期间冉冉升起。
“皇后若是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若是没有想法,就别坐着发呆了,一起坐下来吃会儿。”皇帝半倚靠着矮几,身边坐着一名粉衣妃嫔正为他剥着几颗杏仁果,不一会儿便剥了一盘子。
戚后的目光堂而皇之地自那年轻妃嫔的身上审视而过,眼中掠过一丝厌恶之色:“这位是哪来的新人,怎么以前不曾见过?”
皇帝闻言温和一笑,一手撑着脑袋仔细瞧了几眼那女子,直看得她俏脸发红,娇羞不已,方道:“这是承光宫里的宫女莺儿,朕瞧她生得娇俏,便抬了做贵人。”他说罢睃了皇后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朕前几日还和你说过的。”
戚后倒是想起来确有此事,好像是一位姓解的贵人,只是她当时并没有仔细看,此女位分又低,她自然也不会将之放在心上。
不过没想到,竟是承光宫里的宫人……戚后微一凝眸,这承光宫是正是丽妃居住的宫殿。
回想起来戚后确实已经多日不曾见过丽妃,承光宫中一直也没什么动静传出来,如今看来只怕此事与皇帝也有几分关系。
只是她此时的心思全然放在太子秦怿的身上,一时间并没有去管丽妃的想法。
戚后屈膝福身:“臣妾听闻太子婚事皇上已有所决断,还望皇上三思。”
“太子婚事是他自己做的主,与朕无关。”皇帝闻言竟是一笑,微抬下颌神情散漫地斜睨着戚后,“皇后若是有什么疑问,不如去直接找太子说去。”
说罢从小碟中挑拣了几颗杏仁在手,几颗抛入口中,几颗盘在掌心。
戚后无意与他在这说些犟嘴话,放冷了声儿道:“皇上您这是要毁了他。”
“朕只是给了他纸笔,名字是他自己写的。”皇帝的声音也渐冷了下来。
果壳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皇帝用力啐了一口,吐出几瓣被嚼碎的杏仁壳来。
解贵人的额头早已在戚后出言之时便漫出一层细汗,一双手更是颤得厉害,这一下更是乱了心神,当下便惶然俯身跪地。
皇帝亦没了兴致,只摆了摆手不再看她:“退下吧。”
殿中没了旁人,戚后再没了顾忌,冷眼盯着皇帝半晌,突然惨笑一声:“你这个疯子,他也是疯子!这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她的神情近乎狰狞,再也无法抑制心中这十数年来的屈辱与怒火,高声道:“我的丈夫、我的儿子,一个都逃不过她们姓许的母女两个的手掌心!”
正值此时,门外忽然响起刘德喜一贯尖细的嗓音,只是这一瞬却多少显得有几分慌张。
“韶仪公主?您怎么过来了……”刘德喜搓了搓掌心的冷汗,衣衫都被攒湿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