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方京墨转过身来却见姜淮玉有些出神,还以为她被雪砸到哪儿了,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通却未见痕迹。
“没事表哥,”姜淮玉朝他笑笑,“多谢表哥。”
方京墨走上近前,拍了拍毛领子上的雪沫子,同她一起站在廊下,看着姜霁书同雪柳她们玩得不亦乐乎。
半晌,方京墨才开口道:“明日我约了庄宅牙人去看宅子,想问问表妹有没有空与我一同去,我来长安时间不多,还不太熟悉,表妹从小在长安长大,也好给我参谋参谋。”
若说是从小在长安长大,二哥不是更好的人选吗?他对这座城的了解怕是比长安城里大多数人都细,但既然他问了,姜淮玉想着自己自从文阳侯府回来便只在国公府里待着,时间一晃也待了许久了,出去玩玩也好,便答应了下来。
“多谢表妹,”方京墨暗自欣喜,面上却十分沉静,语气淡然,“明日我过来接你一同去。”
“好。”
姜淮玉漫不经意与他说着话,忽想起玉佩的事,便朝青梅招了招手。
此时姜霁书也玩够了,见她招了青梅进去便随几个人一同进到屋子里,围着熏笼搓着手取暖。
青梅在屋外将身上、鞋底的雪跺干净,折进里间取出了一个木匣子,交给姜淮玉。
“二哥,”姜淮玉道:“你能否帮我将这个交还给煜王?”
“这是何物?”姜霁书伸手接过,打开匣子一看,看见那枚玉佩,面上一滞。
“为何要还给他?”
姜霁书许久才憋出这句话。
闻言,姜淮玉心生疑虑,皱了皱眉,瞥一眼姜霁书,只道:“这是他的东西,生辰那日他只是答应借我看一看,原想着昨日就还给他,可你出去吃酒了,所以今日定是要归还给他了。”
“是这样的吗?”姜霁书小声嘀咕,偷偷观她表情。
“是的呀,”姜淮玉认真道:“这玉佩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我才等着你过来,烦你替我亲自交还给他。”
“今日没空,”姜霁书扬了扬手,嬉皮笑脸,“今日还下着雪呢,地上滑,就为了一枚玉佩,你不怕二哥我摔死吗?”
“下着雪,那你方才不是还跑得那么欢吗?”姜淮玉皱着眉,她一心只想早些把玉佩还给萧宸衍,免得他着急。
方京墨在旁默默观了半晌,猜测姜霁书这般推辞别有用心,想来那枚玉佩定然是有什么深意,便道:“要不我替你走一遭吧。”
他刚伸手要去拿,却被姜霁书一把推开。
姜霁书郁郁吁了口气:“我去。”
他抢过木匣,说完就走了,头也不回。
“方京墨,你还不走?”刚走出两步,他又站定,站在门口回头喊道。
“哦,哦……淮玉,那我就先告辞了。”方京墨这才意识到此时自己一个人待在女子闺房实在失礼,忙跟着姜霁书走了。
*
煜王府。
昏暗的地下囚牢里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萧宸衍坐在椅子里,半身隐没在黑暗中,漠然看着面前的人血肉淋漓,手中摩挲着一枚玉佩,那是今日姜霁书替她退回来的。
“禀王爷,他昏过去了。”
侍卫手中握着滴着血的鞭子,征求萧宸衍的意思。
“杀了罢。”
萧宸衍沉声道,他眼神寒冷刺骨,没有一丝生气。
“还请主君三思。”一旁侍立的容峰立即上前阻止。
萧宸衍垂眸看了手中玉佩一眼,脸色十分不好,眼中尽是杀意。
容峰见他心情不好,怕他当真杀了这个重要的知情人,不等他下命令,就吩咐道:“先抬下去,吊着一口气,明日接着审。”
萧宸衍不置可否,起身就走了出去。
容峰这才悄悄叹了口气,跟着他也走了。
从幽深的地牢里出来,迎面飘来轻盈的雪花,落在脸上,萧宸衍眉心稍稍舒展了一些。
“主君,”容峰见他容颜舒展了些,才小心翼翼道,“听闻姜娘子明日会与方京墨一道去看宅子。”
“把方京墨给杀了。”萧宸衍眯着眼,看着夜空,手上依旧摩挲着那枚玉佩。
容峰握住佩剑,一拱手回道:“属下这就去办。”
“回来!”
萧宸衍眉峰紧蹙,斥道,“你把他杀了,我如何向淮玉交代?”
“是,还是主君思虑周全。”
容峰回过身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眼角的伤疤扭曲在一处,隐在夜色中,他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伤疤,仿佛在回忆什么。
二人在雪里默默地站了许久,各有所思,萧宸衍久久才将手中玉佩戴回腰间。
*
卫国公府,如意堂。
灯烛明亮,暖意融融。
萧言岚懒懒躺在美人榻上,秋雲手中拿着书卷,给萧言岚念书听,思绪却飘到了别处。
那日姜淮玉的生辰宴上,三皇子身旁的蒙面侍卫,为什么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一个被她遗忘了的人。
她想去问问那个侍卫,他是不是认识她,或者她的家人。
彼时,她偶然察觉到他在看自己,但隔得远看不真切,她一抬头,只见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倏然转向了别处,再一看,他人就不见了。
可是她又有些说不清,那日宴会上宾客众多,他一个侍卫,为了保护三皇子的安危四下查看也属实正常。
可是他的眼睛,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依稀记得,小时候,家里起了一场大火,一夜之间,整个府宅烧得干干净净。
叔父告诉她,只有她一个人侥幸活了下来,往事已矣,不要再追问。
直到她被叔父卖到青楼,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些年叔父对自己的好都是假的,他与自己父亲的兄弟情义竟抵不过那几两碎银子,又或者,他们只是累了,不想再为了照顾她而时常吵架。
“在想什么呢?”萧言岚闭着眼等着,却久久未听到她的声音,睁开眼一看,只见她手上仍握着书,眼神却有些涣散,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秋雲忙笑了笑:“方才走了神,县主恕罪。”
萧言岚看她眼眶有些微红,有些诧异,她很少流露出什么情绪,一向都安安稳稳的无欲无求,这番应该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了。“累了就回去歇下吧。”
秋雲却摇了摇头,沉吟片刻,转而问道:“县主觉得煜王如何?”
萧言岚猜她是在问煜王作为人夫如何,便仔细想了想,道:“他倒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贤妃虽非他生母,却还算知书守礼,至少明面上不是会挑事的人,只是……”
“只是什么?”
萧言岚沉沉叹了声气,却没有说出口,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萧宸衍这个人不简单,至少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样放浪不羁、不问世事。
“为何突然问起他?”萧言岚转而问道。
“没什么,”秋雲笑了笑,道:“就是觉着自从娘子回家了之后,煜王似乎常往国公府跑,也不知娘子看不看得出他的意图。”
“他与淮玉小时候常玩在一处,后来又同霁书一道求学,关系自然是好些。”
萧言岚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因她也不知道姜淮玉到底是何想法。
生辰宴上不论是她请来的,还是不请自来的,论家世、才学、相貌,有好些个后生都是可以入眼的,可是那日她却见姜淮玉似乎没有对任何人有什么好感。即便是后来她旁敲侧击问她,也没听出来她看上了哪个。
这种事情还是随缘吧,她作为娘亲该做的已经做了,只能看她自己的缘分了。
*
天色渐晚,路上行人稀少。下了一整日的雪仍不停歇,无声无息地落了满城,街边巷角的积雪被戚风卷地斜斜高出许多。
高墙朱门之间,宽阔的长街上只听马蹄声“嗒嗒”响着。
裴睿骑在马上,背脊挺得直直的,厚实的玄青色大氅垂下,覆在马背上,落了半身雪花,在昏冥天色中如屹立人间的孤魂野鬼。
雪深地滑,裴睿骑得慢了些,这条回家的路便格外的长。
鬼使神差地,身下之马在一扇朱门外停了下来。
裴睿正纳闷,侧头一看,却见那是卫国公府。
国公府的几个小厮正在点挂门口的灯笼,他驻马静静地看了一会,直到他们将几盏灯笼都挂好了,关上角门进了府。
雪花簌簌落下,越显天地间静谧无声,卫国公府与他虽只一街之隔,却好似隔着一整个世界,那是他不会再踏足的世界。
裴睿伸出一手,雪花落在手心,转瞬便化了,只留下一点后知后觉的冰凉。
他抬头望向长街尽头,远处天色黯淡,茫茫飘飞的雪中只依稀看得见一线幽深山峦的轮廓。
不知为何,今日他心里总觉得有些闷闷的不舒服。
不再留恋,裴睿脚下一夹马腹,策马扬长而去。
可就在卫国公府的墙檐离开眼角视线之时,他忽想起了姜淮玉的生辰,她的生辰总是在长安第一场雪的前后。
今年,他又错过了。
她曾经那般爱慕他,等她此番闹够了,定然就会想要回来了。到时,再给她买个像样的生辰礼。